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詩經.燕燕》
公子堅終于踐諾了。在北雁南飛的深秋,一片霜紅染了江山的日子里,他坐著華麗的馬車,滿載著珠寶財帛,帶著如雲的僕從,在甲士的前擁後簇之下,來到了楚國。
秋夔在眾人的恭賀聲中,羞紅了臉頰。
楚王在章華台,再一次隆重宴請了這位有著特殊姻親關系的晉國國君。
男人們縱談著天下大事,女人們低訴著即將到來的離別。允兒執著秋夔的手,密密私語,訴著離愁。
飲宴結束,晉國君呈上所帶來的禮物,一式兩份,一份是秋夔的聘禮,一份是補給允兒的添妝。允兒臉上含笑,謝過晉國君之禮。
楚王也十分高興,宴席散去,回到寢宮,允兒見他依然臉上帶笑,眼楮一直盯著自己,便笑問:「大王何故如此高興難不成妾身臉上開了花」
楚王一把摟過允兒,在紅唇上深深的吻了一口,說道:「夫人阿兄好大的手筆,娶了夫人,算是我做過的最賺錢的事。」
允兒奇道:「不過是些禮物,大王何故這麼高興」
楚王嘿嘿地得意一笑:「寡人幾時把禮物看在眼中,寡人剛才和他要了兩座城池,做為你晉為正夫的賀禮!」
允兒目瞪口呆,思忖著這否有點獅子大開口了,楚王又笑道:「你那義兄也不是白讓我佔了便宜的,從今往後,兩國締約二十年內不交戰,晉國剛結束內哄,此時需要休養生息,不開戰,對他來說,卻是天大的好事。」
允兒無法理解男人之間的交易,但不交戰,對于百姓來說,是好事;自己有所仰仗,即將成為正夫人,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堅順利娶走秋夔,秋夔有了個極好的歸宿;楚國多了兩座城池,擴大了疆域,也是好事……即如此,諸事圓滿,皆大歡喜。
因國中事務繁忙,晉國君只停留了兩天,便匆忙返回了。走之前的那個吉日,在楚宮中的萬畝桃園里,完成了與允兒結拜的儀式。
時值深秋,園中桃樹樹葉凋零,然而有幾樹桃花竟開出星星點點的花苞,空氣中隱隱地有暗香傳來。
桃園深處,有一處桃花早早地便開了,案幾便擺在這株桃樹之下。允兒環顧四周,覺得有點眼熟,齊奚悄悄地附耳說道:「此處像是秋夔第一次遇見晉國君的地方。」允兒恍然大悟。
案幾上擺著三牲和供酒,焚香裊裊,宗室大巫親自為之祝禱。允兒和堅跪在案幾前互換了庚帖,巫人喃喃唱道:「今日義結金蘭,既神明對誓,輝生竹林,願休戚之相關……」
案幾旁雞血灑入盛酒的盞中,巫人手持銀針,刺破堅的左手中指,允兒的右手中指,各擠了一滴血滴入酒盞中,巫人將酒盞遞于二人,二人接過,恭敬喝下,大巫提筆在金蘭譜上寫上二人姓名,二人相對叩拜,禮成。
楚王立在旁邊,從頭到尾觀禮。秋夔也立在邊上微微笑看二人。
堅起身扶起允兒,對允兒整肅一禮道:「堅昔日落難之時,蒙大王和義妹收留,堅離去後二位對內子又有托付之恩,種種恩德,堅永生必不忘記。今日你我結成兄妹,同氣連枝,縱然別後相隔萬里,亦榮損俱同!」
允兒亦十分動容道:「阿兄不忘當初之諾,允兒心中欣慰……秋夔與我有救命之恩,望阿兄好好待她……」
轉頭執起秋夔之手,哽咽道:「若是想我了,千萬要回來看我。」
秋夔亦抱住允兒的肩膀,抽泣起來。
一旁楚王看不下去了,笑道:「何需如此傷感,入宮又不是被囚禁,真是難以理解你們這些女人的心思。好了,好了,以後只要你們想見了,我和你阿兄是不會阻攔你們相見的。」
允兒破涕為笑,晉國君上前,溫柔地給秋夔拭淚。
晉國君向楚王笑道:「堅還欲向大王要一樣事物。」楚王警覺地問道:「是何事物」
晉國君見他神色戒備,不由的好笑道:「大王莫要緊張,堅想向大王要這棵桃樹,不知大王是否應允」
楚王松了口氣,笑道:「這有何難一棵樹而己,不值什麼。」
晉國君一禮道:「多謝大王,這棵樹對大王來說不算什麼,對我,卻是十分重要,此樹為媒,我在樹下遇到夫人,又在樹下與義妹結拜,義妹與夫人都是堅此生重要之人,,堅必將此桃樹移入我晉宮之中,奉為神木。」
允兒微微贊嘆,堅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心細如又重諾守信,嫁入晉國,真是秋夔之幸也!
十里紅妝,秋夔依然身著白衣,坐上馬車,踏著秋風,隨堅去了晉國,允兒抱著公子商站在城樓上目送,不舍地告別。
秋夔走後,楚王使宗祝擇吉日,正式晉允兒為正夫人,號襄,人稱襄夫人。
從此,允兒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後宮的主人,這個名號,卻是眾望所歸,宮中上下稱贊不己,皆說夫人賢德,理應如此。
秋風一日緊似一日,枯葉干巴巴地隨風打著卷兒,在地上轉來轉去,飄到水窪處,落在薄薄的冰上,隨即粘住。
允兒早早地給各宮用上了炭火,特意叮囑太後宮中多放兩爐。太後自從島上回來後就懨懨的,入了冬之後,越懶了。
這一日,抱著穿成球的公子商前去太後宮中,太後見公子商來了,十分高興,允兒引著商給太後見禮,公子商女乃聲女乃氣行禮,小小的人兒舉止中規中矩,讓人憐愛。
略坐了一會,太後似沒了精神,不知不覺垂下眼簾,昏昏欲睡。允兒見狀,怕商吵到太後,忙告退。太後勉強睜開眼,讓她留步,自枕下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玉,親手系于商的脖頸上,強忍著倦意,揮揮手讓她們出去。
福姑姑跟著送了出來,走了幾步,欲言又止。
外面刮起了風,允兒見她有話,便在大殿前停住了腳步。輕聲問道:「近日太後情況如何進的多嗎」
福姑姑忍不住輕輕拭淚道:「……已經有一陣子了,太後每日只是昏睡不止,並不愛吃什麼……就連午後醒來的養成多年進點心的習慣也沒有了……只怕是……」
福姑姑說不下去了,忍不住抽泣起來。
允兒點頭,神色黯然。
福姑姑邊泣邊說:「太後近日還總愛做夢,經常喚著先君的名字……醒來後便呆不止,太後必是想念先君了……」
允兒嘆了口氣道:「姑姑莫要太過擔心了,每餐給太後挑清淡好克化的吃食,寢宮里多放置些火爐,缺什麼用什麼直接派人過來要,……好歹且過了這個冬天吧,大冷天的,人也太遭罪。」
福姑姑拭著淚,點頭道:「多謝夫人照拂。」
允兒看著阿福,搖頭嘆道:「姑姑何必多禮,平日太後最離不開你,眼下姑姑要多多保重……」
福姑姑點頭,看著齊奚抱著公子商,跟在允兒後面緩緩走下台階。心中五味雜陳,平日里自己因為服侍太後半生的緣故,在這宮中也是腰板極硬,宮中就連楚王見她也是十分恭敬,如今太後眼看不行了,突然生出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來。如果太後真的走了,今後是否還會像從前一樣,舒適地在這宮里生存下去呢。
好在這個夫人,打進宮起就是自己一直照拂著,也從未開罪過她,襄夫人在宮中也是有名的公正公允,賢良淑德,並不曾苛待過下人。想必在這宮中平安到老是不成問題的。
漸漸入了冬。下了一夜的大雪,紛紛揚揚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宮人們推開門,只見蒼穹如蓋,籠罩四野,如席大的紛紛雪花,輕飄飄自空中墜落。落雪甚厚,亭台樓閣,俱披霜掛銀,萬物在其覆蓋之下,再無二色,惟余茫茫。
積雪太厚,壓塌了幾處偏殿,砸傷了幾個人。宮人們急急地稟報襄夫人,齊奚了令牌,宮人手持令牌前去司宮處尋工匠來修,正忙成一團之際,福壽宮的小宮人,跌跌撞撞冒雪前來:「夫人,夫人,太後薨了!」
允兒正在梳妝,手中持簪向鏡中看著,听得此言,猛然站起,手中簪子當啷一聲摔在地上,一陣天眩地轉,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
齊奚急忙上前扶住她,急傳醫人前來。
允兒在榻上悠悠地醒過來,睜開眼便急忙坐起,吩咐齊奚趕緊備轎去福壽宮。
齊奚跪在榻前,神情又悲又喜。
允兒奇怪地看著她:「為何還不去」
齊奚抬起頭,看向允兒道:「夫人,你不能去,剛剛醫人診出你己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允兒一怔,也被這意外的消息震住了,想了想,咬牙下榻:「不行,這麼大的事,我一定要去。」
齊奚跪在地上,懇求道:「夫人身子要緊,莫不如先讓越姬過去主事,有福姑姑從旁照應,夫人只需在流觀閣施令,方才妥當。」
允兒陣陣頭暈目眩,想想這樣也更好些,便讓齊奚去請越姬前來議事。
這一場大雪百年難得一見,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宮人打掃不及,整個宮中像是被雪埋住了一般,宮人們私下里議論著,太後必是被雪神滕六帶走了,而太後臨終之時,嘴里一直念著先君的名字,想必先君便早己化成了這雪神。
這一段故事傳的維妙維肖,允兒听到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多麼良好的祝願,便隨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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