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正磨磨蹭蹭地從樹後走了出來,尋到了台級,走進了亭榭。
那女子看他走上來,淡淡一笑,靠在闌干處坐下,指了指亭台石桌上的布包。公子正走上前去,那布包半散開著,里面露出金黃的糗糧。
女子隨意地指了指那些糗糧,熊正饑餓難耐,伸手拿起一塊便吃,入口時感覺粗礪,細嚼卻有一股秈粳的清香。
那女子打量著他,也伸手拿了一塊,掰碎了,便扭過頭去,投到所坐闌干處那一側下面。公子正看著她的動作,停止了咀嚼,眨了眨眼問道:「你為何不食,卻將這糗糧丟掉?」
女子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招招手說道:「你過來,看這下面是什麼?」
熊正走過去,探頭一望,立刻呆住了。這樓台架在半空之中,下面是一片大的平地,幾只孔雀正悠閑地走來走去,爭搶著女子扔下去的糗糧。
熊正舉起手中的半塊吃食,似乎是難以致信地問道:「這是你拿來喂牲畜的?」
女子滿不在乎地回答:「是啊。……不過人也以吃的,人和牲畜沒有什麼區別的。」
熊正張大了嘴巴,塞在嘴中的食屑掉了下來。
女子也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你還算幸運,未闖到圈禁那些猛獸的地方。」
熊正悄悄將嘴里剩下的糗糧吐掉,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女子轉過頭來:「我叫芊。你呢?」
熊正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叫正。」
那女子若有所思,細細地打量著熊正的眉眼,哦然點點頭道:「你母親便是那個獻玉夫人?」
熊正一下子張大了眼,急問道:「你知道我母親?我母親真的獻了玉?」
熊芊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這件事,你母親卻沒有告訴過你麼?」
熊正踏前一步,急切地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全部都告訴我!」
熊芊似笑非笑地問:「你還想知道什麼?」
熊正眼中涌出一種偏執的神情,咬著牙說道:「全部!關于我父親母親的全部!」
熊芊微微笑道:「我也只是听來的,……不過,這是宮中禁忌,如果讓父王知道了我和你談論這些,我沒好果子吃。」
熊正哀哀地求道:「求你……」
熊芊瞥了他一眼,笑道:「你當真這麼想知道?那我冒著被父王責罰的危險告訴了你,我有什麼好處?」
熊正咬了咬牙道:「我也以為你做一件事,絕不反悔。」
熊芊咯咯地笑了起來:「難得有人如此爽快,成交!……不過我還沒想到眼下你有何用處,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說,還算數」
熊正鄭重地點了點頭。
……
三月的春風穿林而過,熊正呆呆地看著那孔雀一身碧翠的羽毛在風中微微地拂動著。
熊芊的話,對他來說,簡直是撕碎了這宮里所有人脈脈溫情的面紗。不曾想父親的死,曾如此慘烈。母親……他突然明白了母親的苦心,任何一個人,知道了父親的這般下場,都不會善罷甘休,母親,是怕自己去報仇吧……
太子……太子對自己平日里那般維護,想必是憐自己?想要彌補楚王對自己父親的傷害?
那個職,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原來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全部瞞著自己一個人!
而這殺父的血海深仇,焉能不報!
熊正沉思著,臉色蒼白,神色恍惚。
芊打量著熊正的神色,這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突然听到父親這般下場,自然是一時難以接受。也覺不忍,勸了兩句:「你也莫要怪你母親瞞著你,她含辛茹苦地將你養大,在這宮中也十分不易……母親,總是為了兒女打算的……」長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幾棵樹木晃動的枝丫。
熊正沉靜了下來,似乎一下子長大了。端正一禮肅然道:「多謝貴女告訴我這些,不知我該如何稱呼貴女?」
芊有些訝異地看著熊正,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算是你的堂姊吧,我是芊公主。」
熊正從不曾見過芊,也終日在家中和少陽宮流連,並不知道宮中的事情,想了想,又問道:「芊姐姐,你是哪一宮的?」
芊楞了一下,眼中一絲復雜的神情閃過,轉過頭去,輕輕地說:「我母親,早就故去了……」
熊正十分同情地說:「不想堂姊也是憐之人。」
芊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抑制著這一閃念,關切地問道:「不知你今後有何打算……」
熊正搖搖頭,眼神中飄出一絲狠決,隨即又平淡地說:「我還需回去好好想想。」
芊贊許地看著熊正,嫣然一笑:「你若有事想與人相商,便來此找我。今天的事,莫要再和別人說起了。」
熊正點頭:「正兒省得。這件事,也只有堂姊以相商了。」
春光中,芊嘴角噙笑,頗有深意。
允兒得知玉夫人重病,急忙請宮中最好的醫人前去治疾。又細細叫來驚雲問了生病的緣由,驚雲不敢隱瞞,便一五一十地將昨晚熊正散學回來後的事情講給了允兒听。
一听之下,允兒冷汗涔涔地冒了出來。
急問熊正何在,驚雲說著一早熊正便出去了,卻並未去東宮上學,因此太子商便尋去了槐館。允兒想了想,令驚雲先回去好生照料銀雪,一邊又命人去尋太子商前來。
宮人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太子。太子在槐館方圓幾里內都遣人尋了一遍,沒有尋到熊正,心中越地忐忑,當下來流觀閣稟告允兒。
允兒听了太子的陳述,想了想問道:「他一個小孩子,走不遠的,左右都是在這宮中,既然周遭都尋不到,不如再派人回東宮看看,或許走累了,便回去了?」太子商斂了心神,立即使人回東宮看看。
堂中只剩下娘倆二人。允兒嘆道:「十年了,簡直是養虎為患,早知今日,當初,我便不該留下這母子二人。」
太子商勸慰道:「母親莫急,正兒品性憨厚純良,憑是誰,乍一听得這個消息,都會是這般反應。且等找到了正兒,孩兒再慢慢開導他。」
允兒點點頭:「當初之事,也是迫不得己,無毒和秦侯聯手,要逼你父王讓位,無毒以手中玉璧要脅,實是死有余辜!留下這母子二人,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太子商沉默了一瞬,十分肯定地說道:「正兒只是受人挑拔,如果知道了真相,必不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正說著,外面宮人進來稟報,公子正確實是早己回到了東宮,此時正在流觀閣殿外等候。
允兒點頭傳召。
太子商小聲急急地說道:「母後,如果正兒有言詞激憤之處,還望母親念他年紀尚小,恕罪一二。」
允兒嘆道:「便依你吧,只是商兒你今後便要費心了。」
太子商鄭重地點頭道:「母後放心,孩兒一定好好地和正兒說清楚。」
熊正走上殿來,太子商抬頭看著他,笑道:「正兒,一早不見你來東宮,去了何處?」
熊正微微一笑,中規中矩地向襄夫人,太子分別行過禮之後,才正色回道:「母親身體不適,正兒方才是去太廟少室向祖宗禱告,為母親祈福,回來時因迷了路,誤了去東宮的時間,讓太子哥哥擔心了。」
太子商松了一口氣,看向襄夫人,笑道「正弟果然仁孝,既無事,孩兒便帶正兒回東宮了。」
允兒面上無波,點點頭,看著兄弟二人攜著手,親密地走下丹陛。
剛剛走下丹陛,忽然齊奚自後面追上來,口中叫道「太子……太子,您忘了夫人給申保大人的禮物。」
太子商一楞,隨即轉頭對熊正說道:「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熊正微笑地點點頭,恭敬地說道:「太子請去。」
太子轉身隨齊奚回流觀閣,心中覺得十分蹊蹺,方才母親並沒有說什麼要給申保大人帶禮物。難道……
允兒立在堂中,見太子轉回來,沉聲直接說道:「正兒有詐!大巫昨日剛和我說過,今日要準備春祭之禮,少室將閉門一日!他到底去了哪里?卻不敢說?」
太子一怔,一時語塞:「這……」
允兒盯著他,一雙鳳目透出了殺伐狠絕之色:「熊正必定另有居心!我自會派人前去徹查,他今日到底去了哪里,見到了何人!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不過半日的時間,便轉變的如此之快,必有蹊蹺!」
太子商一點便透,但仍為熊正辯解著:「母親言之有理,是正兒平素少言寡語,就算是一時想不開,也必定是受奸人挑拔……」
允兒長嘆一聲,沉痛地說道:「商兒,母親知道你心善,怕的就是他受奸人挑拔而你還蒙在鼓里尚不自知,母親見多了背後捅刀子的事啊!」
不等太子商再說,允兒果決地說道:「你莫要再說了,自今日起,你要派人在東宮,槐館多布眼線,盯著熊正,我不能讓當年無毒和莫敖的慘事,再在你和熊正的身上重演!」
轉過頭來,盯著熊商,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太子!你是我的兒子,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如果有人要這麼做,那麼,我一定要他死!」
太子商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熊正正立在丹陛之下,看著晴空中的飛鳥,听到太子腳步,轉過身來的剎那,滿臉綻開溫煦的微笑,掩蓋了剛才冰冷的臉上那令人心寒的陰沉和戾色。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中秋人月兩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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