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爾琴覺得一陣陣的混亂,後半夜里如何都睡不著,一閉眼,腦海中翻滾的便是夜寒冰滴滴帶血的話,以及當年她親眼目睹的,雲霜汀手提滴血的劍,渾身鮮血的站在橫尸遍地的天水山莊門前,那般遙遠的看著她。
那一霎那,她覺得天地似乎都變了。一向那般疼愛她的娘親,那般不許任何人看低了她的娘親,卻噬血如魔,親手將蕭昇逼得跳下了斷情崖。
只她不明白呀,為何當年被逼得跳崖的蕭昇,成了如今的夜寒冰?
無論如何想都想不明白,到了清晨,外間的鳥鳴將她吵醒,便披衣在窗前坐了許久,直到侍女們陸續進來伺候她梳洗。
看著鏡中之人,對鏡貼花,容顏如花,卻慘白無人色。
「我要見夜寒冰。」雲爾琴對著鏡子,卻是對那伺候她的侍女說的。
那女子對她行了一禮,沉默的退了出去,不多時夜寒冰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琴兒你找我?」一身天水藍的長袍,衣襟、袖口、下擺幾處以銀色絲線繡著祥雲的圖樣,豐神俊朗的外貌,修長的身形,再加上柔和了不少的神色,夜寒冰整個人看起來高潔出塵。
雲爾琴看著他一派怡然的進來,對他點了點頭,卻看向旁邊的幾個侍女,他揮揮手,那幾人便退了出去,房中就只是剩下他們兩人。
「昨夜里與你說的話,請你不要介意,我並非是存心的。」雲爾琴斟酌字眼,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還是選擇與他道歉,說到後來,雙唇緊抿,眉心微蹙,那模樣看起來有幾分的不情願。
夜寒冰從側方看著她的側臉,臉色有些發白,昨夜里應該未曾睡好,眼角處帶著暗黑色,半攏的雲飛髻下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子,一如當年那美麗動人的模樣。
「昨夜里我也有些沖動了,說話傷了你的話,請你見諒。」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幾句客氣話,卻又陷入一陣尷尬沉默里,雲爾琴那低頭的模樣,有幾分像小受氣包的模樣,臉也有些鼓鼓的,夜寒冰看著,手指動了動,想要去踫踫,只輕微的一動,臉上卻什麼表情也沒有。
恰在此時,雲爾琴似下定了決心般,抬頭與他對視,表情極其的認真,「我有些問題想不明白,想問問你。」
「嗯,你問吧。」夜寒冰應了一聲,在她對面落座後,頓了頓,才加了一句,「但我有權選擇不回答。」
雲爾琴又習慣性的咬了咬唇,手指糾結的纏繞著,「你……當年滅了天水山莊的人,是奇徵嗎?」
夜寒冰那雙幽深的眼看向她時,驟然間覺得心糾緊,嗓子眼也一緊,恨不得奪門而出,怕最後听到的那個答案是她懼怕的,又怕自己忍不住為他辯解。
「應該說……」夜寒冰緊抿的唇緩緩啟動,看著雲爾琴的眼神帶著些道不明的意味,似鄙夷,似嘲笑,似譏諷,「不是奇徵親手滅了天水山莊。」
雲爾琴方松了一口氣,夜寒冰的聲音又冷冷的起來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奇徵。奇家的少主,早在三歲那年因病而亡,恰好身為魔王的瓊煌經過,便借了他的身,以他的身份四處招搖。」
這些內情,雲爾琴大約已猜到七七八八,按照奇徵說不得的身份,奇家少主這身份定然只是一個幌子,當時她只未曾往深去想,甚至懷疑他如何得了奇家少主的身份,如今听夜寒冰一說,心中便有了個大概。只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我娘親……」
「雲霜汀從來就不是你娘親。」夜寒冰知她想問什麼,便冷冷的道︰「我無意間知道,雲霜汀當年被莫秦安親手打傷而死,你本應成了遺孤,是瓊煌化做了雲霜汀親手撫養的你。」
雲爾琴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說瓊煌假扮奇徵嗎?如何又去假扮雲霜汀呢?難不成還有分身之術,甚至還能假扮當時的蕭昇接近她?
夜寒冰伸手端了一杯已冷了的茶,呡了一口,接著悠悠的道︰「他身邊一直有一個分身,叫黑羽,當他以奇徵的身份出現之時,黑羽便以雲霜汀的身份出現。反之,就是他一雲霜汀的身份出現,黑羽則以奇徵的身份出現。」
「兩人互換身份,這里我明白。可我還是不明白,他如何能假扮你?」
雲爾琴听著,像在听人說天書一般,以前從未敢想的,今日里才發現,竟然都曾發生在她的身邊。原來她喚了十八年的娘親,竟然從一開始就不是她的娘親。
而她愛了十幾年的男子,竟然也不是她一直認為的那個人。
更甚至,她如今愛的那個男子,竟然曾經以這些身份交替著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她如今只覺得腦中更加混亂,不知該如何去理清這些思緒,雙眼迷惘的看著夜寒冰,心中一道聲音乞求道︰「告訴我,這只是一個夢。夢醒了,我還是原來的我,一切都不曾變。」
「奇徵八歲那年,離開了奇家,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道他去游歷江湖了,而他確實也在江湖中走動,其中走得最頻繁的,就是天水山莊……」
「我想一個人好好歇息,我們往後再說這些可以嗎?」
雲爾琴終究還是承受不住了,打斷夜寒冰,雙眼帶水,迷惘無助中帶著柔弱,曾經也是那般倔強的人呀,被奇徵寵得只剩下了依賴,當將她曾經深深賴以為生存的依賴擊碎後,她便變得脆弱不堪了。
夜寒冰究竟還是心疼著她的,只一想起奇徵那張桀驁的臉,霸道得天下萬物皆不入他的眼,狂傲得理所應當的將雲爾琴當成了他的所有物,更甚至的,要將他逐出雲爾琴的生命。
他如今還剩什麼?他什麼都不剩了,不剩,便不畏懼,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他跟在他落地獄,即使不能讓他魂飛魄散,將人拉入五畜輪回,也能解了他的恨。
夜寒冰的眼越來越幽深,如一個無底大洞,里頭翻涌的滔天恨意,皆在那暗黑的環境中淹沒,雲爾琴只看得見他表面的冷淡,似乎這冷淡能讓她激蕩的心稍得休憩,喘一口氣,起身便想回去躺著。
夜寒冰的聲音,卻又在她背後響起︰「你剛剛不是在問我,天水山莊是否是奇徵滅了的嗎?如今我要告訴你,天水山莊是瓊煌滅了的。因為我爹要向武林宣布,你將成為天水山莊下一任的當家主母,因為瓊煌要阻止,他便強取豪奪……」
「你說謊!」雲爾琴驟然回身,眼神冰冷的呵斥,臉頰因為憤怒而紅艷艷的,然而那雙眼如帶了火焰,咻咻的冒著火光。本在不遠處的小書桌上安靜的躺著的焦黑梓芙琴,似感受到主人的怒氣,飄在了半空中,上下跳動著,帶著讓人驚詫的興奮。
這把魔琴,已經許久許久不曾飲過鮮血,沉睡已久的魔物,也要被驚醒了嗎?
夜寒冰笑,笑得詭異,嘴角微勾,諷刺而刺眼,「終究還是為他開月兌。」
外間一陣大風,將緊閉的大門吹開,重重的撞在了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雲爾琴的發髻有些散落,長及腰的秀發飛揚,籠了半邊的臉,也讓她不受控制的怒氣稍微降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下一秒便在雲爾琴前面的一張貴妃椅上儀態優雅的坐著,甚至一揮手,不停晃動的門也自動自發的關緊了。
夜寒冰瞥了來人一眼,眼神暗沉,對著來人道︰「你來做什麼?」
來人一身橘色衣裳,外罩天藍輕紗,白玉面龐,俊秀無雙。
雲爾琴見過他,正是魔城的安總管安廷。
對于在此處見到這人,心中微詫,但轉念想起她在千水之淵突然被奇徵派來伺候的侍女圍攻,心中便明鏡似的透明,輕哼了一聲,不再理這屋子的兩個男子。
「人我給你擄來了,你如今是要翻臉不認人了是嗎?」安廷的笑臉冷了下來,那雙大眼陰沉得可怕,直直的盯著夜寒冰。
夜寒冰看了不言不語的雲爾琴一眼,才安撫性的對他道︰「今日她有些累了,有什麼話你改日再來吧。」
安廷挑了挑那雙桃花眉,手心沿著細長的眉線反復摩挲著,邪氣的笑便現在了臉上,「是嗎?可方才我在外頭听了這般久,我似乎看到她要動手了。」安廷桀驁的一笑,站了起來,走到雲爾琴身邊,圍著人轉了幾圈,嘖嘖稱奇道︰「本想著你如今都是**凡胎了,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卻不曾想你這把梓芙琴倒是還有幾分用處。」
說著,白皙修長的手便撫上了那焦黑懸浮在半空中的琴身,那琴似有知覺,跳了跳,往雲爾琴懷中鑽。雲爾琴也因為他的手一動,整個人身子一抖,大睜著雙眼有些懼怕的看著這男子︰「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要告訴你一個事實。」安廷邪魅一笑,手便順著往她的臉上模去,雲爾琴往後躲,身後卻是一把固定著四腿的貴妃,整個人往後仰倒,安廷順手便將人攬入了懷中。
夜寒冰臉色一變,上前要將人扯出來,然而安廷動作極快的往後退開了,一手攬著雲爾琴,看著她的眼神冷冷的嘲諷,話卻是對夜寒冰說的,「不想我親手掐死她,你最好站在那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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