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其位就得謀其職,位高權則重,身更不能由己。肩負江山社稷百姓的重擔,燒殺搶奪天災**孤兒寡母好吃懶做的衣食住行,這一切皆有一份責任在身。與一條生命一生清譽相比算什麼,他背負的是天下千千萬萬條無辜的生命和清譽。
何況更有意謀不軌之人,不顧無辜之人的生死,奪權爭位殺戮四起。一切的一切百姓何知,旁人何知!
「皇上保重。」
幾人怎不知君臨天下背後的心酸,他們誓死忠心為主,從來不會奉承,最多也能說說這類的話寬慰一下。
皇上點頭,他相信他們,但有的話他想說,卻永遠不會說。
金、伏兩家無怨無悔頂著他和他的這把龍椅走到現在,金戈始終是他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也是他手里的一枚關鍵棋子。
他利用她,利用他們,他們仍然義無反顧……
他早知道她能保護好自己,但自己親手毀了她一輩子的聲譽,如何能補償?
何況牢里暗黑潮濕,接下來她不再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的命運又將如何,希望這個無中生有的皇族血脈能暫時保住她的命。
焦慮的捏了捏眉心,朕真就那麼迫不得已麼?朕真就算準了這是下一步的開始麼?
「她在牢里可好?」
「屬下探過脈,因前段時日用藥脈像有些混亂外,身體並無大礙。
屬下只是擔心事情會接二連三生,讓她情緒波動太多,終是會影響身體健康。另外……」
丑醫言語甚是擔憂,略有幾分著急。
皇上看著欲言又止的丑醫,沉吟了片刻,對成魚四人道︰「你們立刻回去。」
成魚凝重的點頭,此刻就怕有心之人趁亂害她導致接下來的事無法控制。
想到此,成魚二話不說領著其余三人就走,還沒跨出門又被叫住。
天子嘴唇緊抿,眉峰凌厲,看著四人,深邃的瞳中泛出幾絲自責,最終疲憊不堪吐出三字︰「辛苦了」。
字字清晰,聲音不大卻清楚的傳進每個人的耳里,仿佛千般托付,萬般叮囑。
平常饒是四人嘻笑怒罵快意恩仇,到了這份地步卻不敢再多說什麼,急急領命而去。
丑醫則陪了皇上大半夜,兩人大多時候是沉默。
皇上睡不著要出去走走,丑醫答應替他按摩按摩,皇上這才躺回軟榻閉目享受,臉上有幾分得逞之色。丑醫不由得加了幾分力道。
第五日,顧嬪悠悠轉醒,一看見守在自己榻前幾張掛著惋惜和節哀順便的老臉禁不住悲痛欲絕,哀哭聲響徹整個宮殿,嚇得幾個御醫把頭都磕破了也無濟于事。
帝、後趕到時,顧嬪已哭得肝腸寸斷,虛弱的身子幾乎要掛掉。
顧嬪哭倒在皇上懷里,喃喃自語,皆是「?是「孩子」二字,最後干脆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連著幾日皇上早朝後都去了顧嬪處,整個皇宮籠罩著一層陰雲,顧嬪的哀痛一直盤桓在人們的頭頂。
秋風掃過落葉蕭蕭,冷意無處不在,肆虐著人們的心智。顧嬪的遭遇和傷痛時時提醒著國家和人民失去皇子的噩耗,讓那個罪魁禍無處可遁。
十日後百官上奏查審原凶,于是金戈從牢中被提了出來。
牢中十日,牢外似是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提審那日是在刑部,皇上親審,特別開恩讓金戈的父親到場。金戈則跪在堂下,兩邊坐著虎視眈眈的重臣。
皇上還沒言,早已控制不住怒火的誰誰誰便一步跨到堂中,向皇上陳述金戈如何推了顧嬪致使她撞上欄雕又落水的惡行,直指她害死了皇子,其惡昭昭心如毒蠍,此等女子豈容留在世間,重臣附和聲一片。
金戈依然跪得筆直,毫無懼怕的迎向重臣們的口誅筆伐。
金老爹的兩鬢又染了幾縷白,臉上多了幾道皺紋,緊鎖著雙眉微低著頭,似在思考什麼。
顧老被下人扶著,仿佛蒼老了十幾歲,對金戈的罪行和眾臣的憤怒已無力表述什麼。只是單手支著腦袋,老淚縱橫。陳同老將軍不時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待眾人憤怒完後,陳老將軍這才起身對眾人道︰「大家稍安勿躁,各位同僚忠心為君,都希望帝王家子嗣繁盛。顧娘娘一事的確讓人痛恨,但事已至此,總不能讓皇上再失去一個皇子吧。」
眾臣皆老奸巨滑,如此一提,立即閉緊了嘴保持沉默。
金戈不由得皺了皺眉,心中升起幾分悲涼。
一直悲痛得無法言語的顧老顫悠悠起身,挨著金戈身邊跪下。
「皇上息怒,我兒雖無辜卻也是她自身修來的福分淺薄,還希望皇上別遷怒于皇子呀。」
「皇上息怒。」
眾臣一起跪下,風向標頓時搖擺不定。
沉吟不語的皇上始終面無表情,冷目掃過眾臣的腦袋,最後定格在金戈身上,望著她那清沏的目光屈強的身影,眸中頓時復雜莫測。
金戈咬緊了牙關,心理和身理幾乎不堪重負。她與肚子里的孩子生死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一直相信他應該比她更清楚當日所生的一切,只是……
「皇子無辜,是為其母可犯滔天大罪?」
「這……」
面對皇上的冷顏斥責,眾臣亦不敢直言。
「皇子無辜,其母便可蛇蠍心腸?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與其有這樣的母親,朕亦可不要此子。」
聞言,眾臣早已變了面色,皆伏于地,瞬間靜寂。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昂于刑堂中,卻悲愴絕望于帝王前。
金戈那無憂無慮的童年,那初起的情愛,那荒唐的人生,那不堪回的往昔——一片虛幻。
皇上命人抬來一碗湯藥,眾臣這才醒悟,齊呼皇上萬萬不可。
聖諭豈可違,更容不得朝令夕改。
金戈咬白了唇,努力讓自己不要顫抖,緩緩接過湯藥望向金老爹。
路,縱有崎嶇坎坷,亦是她所選;心,縱有千般無奈萬般恨,亦是各人的命。
爹爹哥哥保重。她金戈,亦會保重。
似乎一見女兒就哭的金老爹今日不曾掉一滴淚,他緊握著金戈從顧嬪身上扯下又想要燒掉的那條破衣襟,手背青筋直冒。
父女對視,金戈釋然一笑,雙眼早已模糊。金老爹眸中濕潤,卻慈愛如初。
「皇上」,面對堂上睨視天下卓然不群的帝王,她金戈只有一個請求,「還望皇上開恩,爹爹年事已高,家兄一介草民書生……」
皇上毫不吝嗇這點恩典,金戈果斷喝下那碗湯藥,須彌便倒地。
征和三年深秋,萬木皆枯百草褪色,金戈在一座破舊的山廟醒來,身下干草,身上布衣,身邊唯有一堆柴火取暖。
一對老夫妻坐在火堆邊,男人背微駝,坐在那里穿針引線縫制衣裳,火光印得他時暗時明,蒼桑的臉上布滿溝壑,似在訴說曾經的辛酸。
老婦雙眼無神,卻安然的坐在男人的身邊,蒼蒼白時不時被照成點點金黃,偶爾模索著一根干柴添往火堆,干淨的粗布衣上卻打滿了布巴。
無聲的支起身,金戈靜靜的看著這副畫面,寧靜致遠溫暖安和。
許是盲人听力都較強,老婦側頭仔細听了听,模索著要起身,卻驚動了身邊的男人。
「我說老婆子,你別老動。」
男人微怒,卻被老婦搶白︰「老頭子,我听到聲音了,是不是姑娘醒了?」
男人這才抬起頭,看向靠在牆角的金戈,喜難自禁。
「呀,姑娘,你何時醒的。老婆子你這次可說對了,她真的醒了。」
瞎眼老婦似乎有幾分驕傲,抬起頭對著男人說︰「哼,我幾時听錯過。快快快,看看山兒回來沒有,他今兒這麼早出去,怎麼還沒回來。姑娘肯定是餓醒了,有了身孕可得多吃點。」
駝背男人也不答話,趕緊倒了水在木碗里端給金戈。
「姑娘,你昏睡了好幾天了,老婆子急得快瘋了,你可別見怪。咱們是粗人,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你大人大量多多擔當。」
金戈喝完水,將碗遞給駝背男人,指了指那還沒縫完的衣服問︰「李老爹,家里的針線活兒都是你在做嗎?」
李老爹的臉頓時紅了,搓著手有些無措。
「姑娘別見笑,山兒他娘懷了山兒又苦又吃不好,生完山兒眼楮就瞎了,我……」。
李老爹看了看站在火堆另一邊的老婦,身體單薄,華早生,不由得哽咽。
「其實,是我苦了娘兒倆,他們跟著我這個沒用的男人受了不少苦。」
拂上仍然平坦的小月復,金戈讓李老爹將山兒他娘扶到她身邊,拉過老婦的手問他們過得好不好,李小山可曾娶妻了,最後又問酒鋪的事。
李大娘高興得直道好好好,什麼都好,只是李小山一直不願娶妻,也隨得他。又說酒鋪沒了,不是壞人干的,是他們自己不要了。
因為好幾天之前有個英俊的公子急匆匆跑到他們酒鋪,開口就讓他們第二天到這山廟等著,並拿出好多銀倆,吩咐一家人悄悄離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對了,那位公子姑娘定當認得,就是那次……」。
李大娘頓了頓,臉露幾分尷尬和膽怯。
金戈溫和一笑,讓李大娘但說無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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