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不欲多說,言語間頗多冷淡︰「無意,伏大人若願意留在洛域的大牢里,本王也只當盡地主之宜。」
伏洛明白,任他多說也無宜,但他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
仲音生死未卜,他是為此事來洛域,若這樣走了,吳國擔不起這個險,更不能背這個名。
「王爺,晚輩是為仲音公子而來,可否告知仲音公子是否安然無恙?」
他的執著他的堅韌,他的溫潤他的不卑不亢,所謂謙謙君子,如靜川朗月矣。
攝政王從心里升起一股欽佩,後生中,還有多少人能入他的眼,也不過那麼一二。
「本王不防告訴你,你京都已有人犯上作亂,想必你朝皇上正被囚禁在宮中。本王放你,便是想看你們有多少能耐。」
伏洛鮮少露出情緒,即使有,也如鳳凰涅槃般,浴火一次,心思更沉澱一分。最後越是波瀾越會淡定如初,一如風拂虛空,眼不見聲不聞心不感。
見不到他眼里的慌亂、面上的凝重。攝政王突然覺得眼前之人有些可怕,敵對絕非好事。
伏洛表面內斂沉著,心中卻是萬千起伏。京都自有安排,他千里之外無法救火。
現下他應該擔心洛域才是,皇上派他到洛域見攝政王,豈非仲音一事那樣簡單。讓攝政王改變心意,同他們站在一條線上才是正事。
「謝王爺相告,晚輩定當回京。只是,晚輩還有一事未完,望王爺成全。」
媽的,就你事多。
攝政王差點沉不住氣,一臉不耐,道︰「說。」
「仲音公子是否安然回府?」
「來人」,攝政王憤怒,不再與他過多言論,「把他給我轟出康城。」
「王爺……」
「給我滾出去」。
伏洛還要說什麼,卻被攝政王憤而打斷話語,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撥開牢衛的鉗制,伏洛終于向攝政王輯︰「謝王爺不殺之恩,王爺公事煩忙,晚輩打擾了,晚輩這便回京都。」
目送卓然的身影消失在盡頭,攝政王收起所有的情緒,沉聲吩咐︰「確保他出城,若現他在城內打探消息,立即給我轟出去。」
伏洛立在洛域的天牢外,接過馬韁返身上馬。
身邊兩個監視他的官兵也同樣上馬立于他左右。
伏洛冷笑︰一提仲音,攝政王便顯得反常,這應該是一個好現象。
現下,攝政王不讓他在康城探听任何消息,他便不探。
不過,攝政王並沒有阻止他去邊關打探軍情不是,其實那才是皇上所需要的。
一萬兵眾,如若攝政王有心與朝內謀反之人里應外合,對吳國將會又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希望他這一趟沒有白走,攝政王的態度雖然莫稜兩可,卻?,卻也知道他自會衡量輕重,至少能讓他心里有所顧慮。
「駕——」
天邊起了晚霞,紅艷似火。伏洛策馬而去,留下一騎沙塵。
出康城後不久,在兩個洛域官兵的監視下,伏洛毅然策馬奔向五陰——洛域國的邊關,也是攝政王囤兵一萬的地方。
從五陰進入吳國,幾日後便是玉城。
兩個洛域官兵策馬而立,直到看不見那一騎身影,確定他不會返回康城,這才驅馬返城。
廣袤的大地,一騎飛馳。馬上的伏洛相信,洛域官兵一定會把他的行蹤轉達給攝政王。
當然他並不知道,此刻的攝政王不但因為他的到來有了奪位的勝算,還因另一人的到來而改變了策略。
這事還得從兩天前說起。
澤嶺山脈是吳國和洛域的天然屏障,如若雙方想利用大批兵馬越過雪峰攻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勞命傷財不說,指不定還沒到達峰頂便已全軍覆沒。
巴俞是洛域的一個小州府,位于澤嶺山脈的山腳附近。
這里人口不多,集市也不太繁華,州府的市集除了獵戶易物稍顯人氣外,就只有樵夫賣柴換米糧布匹稍有規模。
因沒有多少油水可撈,巴俞守城的將士換了一批又一批,凡與康城里達官顯貴沾點親帶親故的人都調到別的地方財去了。
剩下的就是些沒有後台、且老實厚道無處可去的小人物,細數下來不過百余人,只能稱得上一個哨。
巴俞設立哨官一名,名喚祁義。
其人的父親為秀才,一生飽讀聖賢之書,為人誠懇忠實;其母為商戶之女略通采。
夫妻亢麗情深,得一子取名為義,意為忠肝義膽,報效國家。
祁義也沒有讓父母失望,模了幾年房四寶後便進入兵營,身體里流淌著精忠報國捉拿逆賊的血液。
那日,祁義早起練兵,之後帶著三名隊長巡城。
晃過城門時被守城兵叫住,說前幾日有兩人進城給他們散了不少財,晚上弄點酒高興高興。
當時祁義也在,本覺那兩人不妥。但見其中一人器宇軒昂,說話待人皆有一翻睨睥天下之勢,又覺不是壞人,便放了行。
當然,祁義不會承認自己多半是看在那兩人散財如糞土的樣子才放行的。
祁義為上待下較為圓滑,假意怒罵守城兵不知道成家,整天只知吃喝。誰知引來手下兵眾一陣調笑,說讓漂亮的嫂子給牽牽紅線,就能享艷福了。
金戈帶著仲音下至山腳時已然天亮,行到巴俞城門前見到的便是祁總哨同一干兵眾笑談黃話解悶的情境。
輕輕牽起裹著仲音的大氅,但見那清秀雋麗的容顏蒼白如紙,微微蹙起的眉頭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般,往日水澤紅潤的嘴唇因低燒而干裂起皮。
「仲音?!仲音?!」
「……嗯。」
一路喚來,無論如何昏沉,仲音都會輕輕「嗯」一聲,讓她知道他還沒有失去感知,抑或他不想讓她再流淚。
金戈取出水囊,托起仲音的腦袋,小心的喂了他幾口清水。
許是山下天氣回暖,許是金戈的小心呵護。從昏迷到現在,仲音第一次睜開雙眼,目光輕輕淺淺的落在金戈的臉上。
金戈緊緊擁住仲音,因劇烈運動而起伏的胸脯令她懷里的人露出幾分羞澀。
朝陽萬仗,籠罩在金戈的身上。
仲音精神似好,吃力的抬起手,拂上她汗濕又印著幾許金紅色的絲。望著她額際細密的汗珠、紅樸樸的臉蛋,心中禁不住一陣蕩漾。
「你醒了?!」握住間那只手心燙、指尖卻很冰涼的手,金戈換上一個溫暖的笑容,「有沒有感覺好點?」
微微一笑,病弱中的仲音越如雪瑩靜,仿似冬日里一副潑墨山水,裊裊氤氳猶如夢耶中人遺落塵世。
金戈兀自一怔,移開眼看向城門前依然還在聊侃的一眾官兵,她不知道他們是否認得仲音。
那廂有人無意間向金戈這邊瞄了一眼,臉上驟感驚詫,繼爾仔細分辯了一下,轉頭似是說了幾句話,一干官兵皆看了過來。
晨起的朝陽撩撥起扉靡的紅,斜斜的覆在兩人一馬身上。
為方便行動和夜行,金戈衣著單薄且在獵戶那里要了一套黑色短衣,懷里的仲音也裹著黑色大氅。
遠遠看去,仿佛披上了一層渡金的薄紗,美麗艷絕而神秘莫測。
策馬慢行,金戈緊盯著城門前官兵的動靜。
她的出現令那眾官兵異常驚訝,再加上這身打扮,她明顯感覺到守城官兵的戒備。
隱隱听到男子的談笑聲,仲音也能察覺到金戈周身蓄起的不安,輕聲問道︰「這,是哪里?」
「巴俞。」
金戈緊抿嘴唇,一分都不敢大意。
掃了一眼仲音,替他攏了一下大氅蓋住那張絕色的臉。
「你還在燒,不能過風,擋著。」
往日那股若有似無的清香間雜著淡淡的汗膩,讓人禁不住陣陣遙想,低下頭斂住眸瞳中的神往,仲音幾乎是在低喃︰「總哨祁義,忠君為國。」
勒住馬兒,金戈神色凝重。
她明白仲音的意思,可這是到康城的必經之路,若繞道而行,時間不允許不說,他們會毫無懸念的死于荒野。
「仲音……」
「嗯?!」
金戈長吁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她的決定是否正確,也不知道她能否將他帶回康城,但做了總比沒有做好。
「仲音,你抱緊我好嗎。」
馬兒緩緩走向城門,那眾官兵也漸漸移動,擺出了常用的防御隊行,金戈反而平靜了不少。
「答應我,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好嗎?」
「好」。
他一概如往的輕答,金戈只覺腰間的手臂緊了緊,甚至,仲音還將束著兩人的布條也緊了緊。
「我也怕死」,他說,「特別是,死在小人物手里。」
噗——
金戈被這話逗得笑出了聲,心情頓覺大好。
含滿笑意的目光落在仲音臉上,從大氅中僅露出一張清絕臉龐的他,晶瑩閃爍的眸瞳異常絢爛。
「你笑,好看。」他說。
抿抿嘴,金戈並沒拒絕這樣的贊美︰「你笑起來更好看。」
「嗯,咳咳」,說得太久,耗了不少的精力,仲音開始咳嗽,氣息也有些紊亂,卻不忘再答,「都、好看。」
拍拍仲音的背替他順氣,金戈又拉過大氅遮住他的臉︰「別說話了,小心……」
話還沒說完,便听得身後傳來勁悍的馬蹄聲。
金戈頓覺不妙,轉頭查看間,一抖韁繩,馬兒載著兩人便如箭矢般沖向城門。
身後勁馬五六騎,不知從何處閃出。
馬上之人個個黑衣蒙面手持長劍直奔兩人而來,晨光下那一柄柄利刃閃著寒厲的光芒。
來勢太猛太快,金戈來不及細想,策馬狂奔,城門前一干兵眾將手中長槍端得平穩有力,似是蓄意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