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安靠在床頭,左腿垂在床邊,右腿曲在床沿,低頭沉思。
「胥安」。
似有人在呼喚他,那樣熟悉,那樣輕柔,她的印象笑容驀地浮進腦海。
他內心苦楚,嘲笑自己定是瘋了,要不就是酒喝多了。
可他還是抬頭,哪怕是一種幻想,他也願意。
她的出現讓他悴不及防,卻讓他束手無策。
她小心翼翼的坐到他對面,精巧的臉龐恍若隔世。
「胥安?!」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一臉的內疚,「我嚇到你了?!」
「沒有。」他木訥的搖頭,還是愣愣的看著她。
她左右看了看,回過頭關切的問︰「你還好嗎?」
「很好。」
他一邊回答,一邊搖頭,引來她一陣迷茫︰「你沒事吧?!」
「沒事。」
他又點頭又回答,她目不轉楮的打量他好半晌,「噗」一聲笑出聲。
「胥公子,你是不是練兵練得傻掉了,話少人也變笨。你說,你又點頭又搖頭和嘴里回答的怎麼截然相反。」
他沒說話,她眼中詫異一閃而過,打趣道︰「帳外那麼多人保護你,是不是感覺很壓抑呀。」
「你怎麼來了」,他終于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這里是軍營。」
金戈偏頭,暗忖這廝變了,世事的變遷真像是一口盛滿滾水的大鍋,里面的東西都會被它煮得成熟。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胥安很是不解,她找他干什麼,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兵。
「是,找你。」
何償看不出他的消沉,她改變不了什麼,也不可能長篇大論一翻說教,她很現實,也很務實︰「找你救皇上,找你救胥府。」
「救皇上?!救胥府?!」
胥安皺眉,她不是痴人說夢吧,他不是耳朵听錯了吧。
「你以為我是誰?伏洛?童玉?顧太蔚?還是你金大小姐?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與你們不同,我連自己都救不了,更別說救別人。」
就知道這廝會如此,金戈郁悶的抓了抓腦袋,她哪有時間同他討論人生和價值的問題,他的話里明明就有賭氣的成分嘛。
又要哄?!呃,這些男人怎麼一個個都沒有她這般寬宏大量,宰相肚里可以撐船。
「胥安,我知道你很笨,也知道你很矬,你想放棄自己,我舉雙手贊成。但求求你幫幫忙,就這一次,你知道憑我根本救不了他們。」
說完這話,金戈的眼楮眨啊眨啊,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廝。見他面色不善,趕緊又補充。
「雖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好死不如賴活著,你胥安要像螻蟻一樣偷生,我還是支持的……」
胥安眼角抽,額上明顯有青筋。
「……當然,你那點三腳貓功夫的確可以打兩三個小混混,肚子里那一小點墨水也唬得住人,混口飯吃沒問題。
要是實在混不走了,如果我還活著的話肯定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到時候施舍你一些。」
……
很笨很矬?!螻蟻偷生?!三腳貓功夫?!一小點墨水?!嗯?!
「我胥安可是京都第一美男,風流倜儻才華橫溢,武功人品哪一樣不是屈一指。是哪個不長眼楮瞎了狗眼的人在背後說本公子壞話,知不知道要遭天打雷劈的……」
「噓噓,胥安胥安,小聲些,別嚷嚷。」
金戈臉上洋溢著笑容,拉著慷慨激昂的胥安,示意他坐下。
胥安側身低頭,看到那張小臉上的玩味狡黠,氣得直哼哼。
「你看,救人很容易的,你就幫幫我好嗎?」
見那廝盯著她不語,金戈趕緊收起臉的笑,表現出十二分的認真。
「你幫他,他幫她,她幫你,事事循環往復,才是人生的真諦,對嗎。」
金戈沒費多少周折就見到了周副將,那幾人還在帳中,見胥安領著一個女子進來,先是一愣,繼爾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金小姐深夜造訪軍營有何貴干?」
周副將態度不甚友好,嘴上說著客套話,身體表現出的卻是不客氣。
做為一名征戰沙場保家為國的老將,金戈很是理解他,誰願意讓一名弱女子到他的帳下指手劃腳。
再者朝中局勢不明,大將軍委于牢中,稍不慎或是站錯隊就被誅。
現在他手里有上萬條性命,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有責任和義務去衡量。
金戈也不繞圈子,直直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是特地來懇請周副將出兵的。」
「出兵?!」
周副將環視了一下其余將領,臉上透出幾分譏嘲︰「你可有聖旨?」
「沒有。」
金戈搖頭,迎著周副將緩緩道︰「懇請周副將出兵救皇上,救胥將軍。」
周副將手一揮,像趕蒼蠅一樣截住金戈的話︰「沒有聖旨,決不出兵。」
早知如此,金戈也不惱,只問道︰「敢問周副將如何才願意出兵相救?」
轉過身,周副將全身帶起幾分悍猛,死死的盯住金戈,毫不客氣的道︰「除非皇上的聖旨,或者胥將軍手持軍令。否則,本將絕不出兵。」
「哪怕京都血流成河?皇上被逼宮?!」金戈言語利犀,目光炯然,直視周副將。
倏然回身,周副將逼到金戈身前,凌厲道︰「金小姐,你言語過激了。來人,將她給我轟出去。」
「且慢」,金戈前進一步,與周副將對視,一字一句的說,「你明知這兩樣都不可能做到。」
「哼,那金小姐就識趣點。你沒有聖旨擅闖軍營,念在你一心為皇上為將軍的份上,本將便不追究,你自行離開軍營吧。」
逐客令已下,其余副將準備上前趕人。
金戈冷目一掃,竟讓人感到幾分寒意。
「周副將的忠肝義膽無人能及。雖然目前沒人動胥家軍,並不表示將來不會動。
皇上被困,胥家遭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傾巢之下安能有多少完卵,你麾下上萬人的性命權在你一念之間,周副將……」
金戈凌厲的聲色漸漸放緩,最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沖帳內所有人跪拜,並鄭重說道︰「請你三思。」
在場的人並不是沒有討論過,他們不得不承認以上說的全是事實,金戈的跪拜和懇求令他們為之動容。
他們是將士,保家為國是重任,可也不能隨便一句話就出兵。
雖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可他們不在「外」,若他們輕易動軍,京都何止血流成河,簡直是滅頂之災。
周副將有所松動,他是一名副將,胥將軍被押入天牢後,皇上並沒有調整軍職,他現在仍然受命于皇上或者胥將軍。將領必須服從命令,他無權出兵。
「還是那句話,沒有聖旨或是軍令,本將無權出兵。就算我想出兵,也無法調動胥家軍。」
軍令如山,如若誰都可以調動軍隊,那不是造反嗎。
金戈望了胥安一眼,略沉思,問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辦法?」
「有是有。」
說完這話,周副將沉吟半晌。胥安被人安全送到軍中,這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只可惜他自暴自棄,整日不吭不聲。
「唉」,周副將嘆氣道︰「如若他手里有將軍令,相信可以隨時出兵。」
「這……」
金戈有些為難,實則心中大喜,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擔心胥安挑不起大梁,擔心胥安不能服眾。
這樣的話,就算胥安手握將軍令也像是握著一個燙手山芋,反受其害。
「周副將,胥安是胥將軍的兒子,就算沒有軍令也不能調動胥家軍嗎?」
周副將有些懊惱的坐回案前,又掃了眾副將一眼,眾副將皆點頭稱是。
「金小姐,不是我們不想救主,實在是無能為力。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軍有軍紀,不能違抗。」
鐵的紀律,她知道。他們的表現讓她越的放心,勝算多了好幾分。
「可是,就算他有將軍令,以他……」,金戈指了指胥安,眼中閃過揄揶,「能服眾嗎?」
金戈言下之意如此露骨,令眾人面面相覷,惹來胥安大為不滿。
「咳咳」,周副將用手擋住嘴故意清了清嗓子,「金小姐你顧慮了,他的能力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姓氏和他的軍令。」
金戈秀眉皺成了山,眼神從帳中一個個將領臉上掃過。
只見他們與她對視,都沖她點頭稱是,肯定並贊同了周副將的說法。
吁——
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金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同周副將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她就是要得到眾將領的親口承諾,她要讓胥安坐穩坐實,才能兵京都。
腿跪得麻,她終于可以起來了。
金戈緩緩起身,沖眾將領深深了一躬,抬時臉上充滿了感激的勝券在握的笑容。
眾將領有些呆,不光是她的笑,還有她莫名的躬。
金戈也不語,當著眾將領的面,將手伸入懷中拿出軍令提于身前,端而瑩靜的她令所有人愣在原地。
周副將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顧不得其它直直沖到金戈身前,手握軍令翻來覆去的模索,嘴里念念有詞。
「將軍令,真的是將軍令,真的是真的是。」
眾將令嘩然,有幾名年歲稍大的幾乎熱淚盈眶。
他們一直在等,都快上火了才等到它。
金戈轉身,一步一步走到胥安的跟前,把將軍令交到他手里。
「拿好。事事循環往復,才是人生的真諦。人生由自己譜寫,而不是等待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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