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小就知道,除了晴緣,自己在外頭還有一個妹妹。女乃女乃也說過,她叫阿狸。
很小的時候,童一波對童阿狸是極度厭惡的,也因此,他病態的討厭狐狸這種生物。但是當他慢慢長大了,當他看多了院子里長輩間男男女女的那些齷蹉事,看得透了,他對童阿狸的厭惡反倒是淡了些,反倒不如晴緣對她的厭惡排斥濃烈。漸漸的,童一波對這個外頭的妹妹童阿狸變得不喜歡也不討厭,他只希望自己能夠在對她的情感上永遠平平淡淡下去,像對一個永遠不會接觸到的陌生人一樣。只是他沒有想到,一場變故會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視這個血緣上的妹妹。
方子瓊怎麼也沒有想到童阿狸會來見他,會來找他。當他看到童阿狸哭成那個樣子,心底也是很有些情感的沖擊的。他甚至在恍惚間,就突然感受到了十幾年來自己從來沒有正視過的親情。
哭著哭著,童阿狸終于淚眼朦朧地望著方子瓊開了口,她說︰「舅舅,你怎麼這麼瘦了?阿狸沒有用,阿狸想幫你,可是阿狸沒有用。你做得那些事,阿狸根本就沒有辦法……」說著,童阿狸又胡亂抹了抹臉,這時候,她的眼眶異樣的紅,甚至有些腫,她說︰「舅舅,對不起我現在才來看你,童婆婆說這種地方小孩子來了不學好,我求了好久才好不容易能來的。」
童阿狸的話說得坑坑巴巴,講著講著還哭得打起了嗝,她的情緒同樣也感染到了方子瓊。方子瓊這時候是有些腦熱的,向來冷血的他到底也紅了眼眶。這兩個向來不親厚的人,這時候反倒是親情四溢了起來。
最後,童阿狸從包里拿出了一袋子錢塞給方子瓊。
她拿給方子瓊的錢很散,有一百的,也有十塊五塊的。她還帶了煙,帶了小瓶的二鍋頭。童阿狸一股腦地從自己的包里掏東西給方子瓊,錢遞給他的時候手還一縮,有些怯弱,「舅舅,我零花錢不多,這些都是我平時省下來的,你先用,不要讓自己吃苦。」說著,這才伸直了手將錢真真遞過去,秀白精致的臉上更是潸然淚下。
方子瓊從來就是個大少爺,自小就看不上小錢。可這一刻,他手里拽著那些零碎的錢卻有些打抖。他震顫地接過錢,壓著嗓門,道︰「苦了你了。」說著又抹了把臉,咬了咬唇,哀戚道︰「阿狸,你回了童家,童家人總要理會你幾次的。你既然來了,就幫幫舅舅,幫舅舅換個房,我現在關的那里,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如果你媽媽在,你媽媽在也會不忍心的……」
時間一到,方子瓊就被獄警帶走了。童阿狸依舊哭,直到再看不到方子瓊的身影後,她才坐直了身子閉上眼,轉瞬,她的眼底就再沒有了淚意。
半晌,童阿狸都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她慢條斯理地擦干眼淚,慢條斯理地扎好亂蓬蓬的辮子,緩緩喝了口水後,她才起身,轉眸望向童一波,眼底神采艷冷,淡笑道︰「可以走了。」
童一波也笑,笑意不及眼底地打量著童阿狸,薄唇微掀,聲音輕也蔑視,說出口的話只有他們兄妹倆能听得見。
他說︰「虛偽。」
「虛偽?這還是向你妹妹學的呢!」輕抿唇,童阿狸淡淡地應著,她的眼眶還泛著紅,可眼底的楚楚可憐已經不見,只余下了鋒利的嬌艷和冷,她道︰「童一波,五十步別笑百步。你以為你又有多真實?童家的兒子又能有多真實?」
听了她這話,童一波眉心微微蹙起,拉開門往外走了幾步,才回首輕嘆道︰「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比晴緣還小三個月,卻已經懂得看人下菜碟了。」
童阿狸一怔,失笑,跟著童一波不疾不徐地踱步而出,望著身前男人高瘦的背影,她輕扯了扯唇,聲音很淡薄,語調也很慢,像是試探,也像是故意氣他,她說︰「你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童晴緣我都覺得諷刺麼?因為即使她有一個始終保護她覺得她好的哥哥,有童家上下的寵愛陪伴,她卻並沒有好的教養,也沒有一副好脾性。表面裝的如何好,里子爛了就是爛了。你有時間多管我的閑事,不如管管你那個陰毒的好妹妹。」
果然,聞言,童一波挺拔的背脊猛然崩緊,他腳步停頓,良久,才轉過身冷瞪向童阿狸,忍著怒氣道︰「你以為我願意管你?童阿狸!你有多少手段我不管,你在外面怎麼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只要童家安寧!如果違犯了這個原則,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你怎麼不放過我?殺了我?還是像對付我舅舅一樣把我關進去?不好意思,我膽子小,還真沒有什麼過錯把柄!」童阿狸挑了挑眉,語調生冷,艷魅的眼底流光斗轉,對上童一波努力壓制怒意的俊臉,她輕啟紅唇,又道︰「我裝也好,假也好,都只不過是在給自己避禍,而從不是去害人。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真的以為童晴緣不是故意給方子瓊通風報信要讓我難堪的。我可以答應你不計較這件事,也可以答應你不去主動招惹童晴緣。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今天我所說所做的一切,我以後怎麼欺騙糊弄方子瓊,你都必須守口如瓶。」
當時,童一波沒有應聲,他深深地望著童阿狸,好像頭一次見到她一樣。直到汽車開進院門,童一波才從副駕駛那頭轉過臉來,一瞬不瞬地盯著童阿狸,不輕不重地輕「嗯」了一聲。
聞聲,童阿狸輕笑著眨眼,挑眉,輕拍掌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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