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書生不懂不要胡說。」圍觀的人群並不清楚張穆夫妻的身份,不過見他倆人對檢驗尸體如此在行,也就沒有喝止他們。當張穆說這女子已經死了一日時,旁邊一全身盡濕的男子用生硬的漢話喝道,「我剛才下水救她時,她還在水中掙扎。直到我抓住了她,她才沒有動靜的。」
「這怎麼可能!」蘇眉奇道,「從尸體僵硬和變色的情況看,的確是死了一日。」
「我也覺得奇怪。從各方面來看,都應該是死了一日。」張穆道,「可是如果尸體在水中泡了一日,必然會發脹,但卻完全沒有這樣的跡象。可是雖然種種征兆都同溺死相符,我卻懷疑她的死因別有蹊蹺。難不成——」
「這個書生,越來越胡說了。」旁觀之人七嘴八舌指責道,「分明從水中撈起的女子,而且先前還是活的,怎麼就不是落水身亡了。」
「穆大哥,你想到什麼?」蘇眉不願同無知鄉民一般見識,關注地問道。
「難不成知州大叔要義父來查的,就是這樣的案子?」
「先不管是不是義父正在勘察的案子——」蘇眉道,「可是尸體癥狀都和落水溺死癥狀完全一樣啊!」
「你來看——」張穆挪動身體,面朝死者頭部,背對小河,細看死者面孔道,「她雙目圓睜,表情驚異。溺死之人因在水中,不識水性。想要睜眼,又為水所迷,眼楮應該是微開才對。」
「那她究竟是如何身亡的呢?」
「我懷疑——」張穆越看死者表情,越覺得奇怪,忽然心頭一閃,遲疑道,「我懷疑她的死是因為恐懼。」
「你說她是被嚇死的?不可能,絕不可能。」蘇眉猛地搖頭,肯定地道,「嚇死根本就是民間傳說,你我辦案多年,從未見過嚇死的情況。」
「但是——」
張穆邊說邊抬起頭,才吐出兩字,猛地看到一張臉離自己就二寸距離,一雙詭異空洞的眼楮,牢牢地盯住自己的雙眼。眼圈漆黑,兩道血淚從眼中淌下,掛在發青的面頰上。頭發上不斷有水珠滴落,正是地上這女尸的鬼魂。
張穆雖然見鬼多年,但此時也被嚇了一跳。因為所有鬼魂初死時最多只能接近他一丈的距離,隨著頭七之日越來越近,才會慢慢地靠近他。可是不管怎麼看,這只鬼都只是才死了一日,怎麼可以離自己如此之近。不過這倒讓張穆肯定了一件事,就是這鬼絕不是自己失足落水而亡,而是被謀殺致死。
「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張穆視線越過女鬼肩頭望向蘇眉,正想要怎麼告訴她此事。誰曉得這女鬼口中忽然吐出陰森鬼語,頓時將張穆嚇得全身汗毛倒立,脊背冰涼,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蘇眉見張穆說了句「但是」後,就不再說話,而是驚恐地直視前方,而且面上的表情越來越恐懼。心中一涼,暗道︰不是吧!一個看來平常的溺死,也會出現那東西?自從見過那位大師後,穆大哥再沒有怕過鬼,如今他的表情怎麼如此害怕。
「穆大哥,你怎麼了?」蘇眉想到此,連聲急喚道,「你說話啊!你起來和我說話啊……」
可是不管蘇眉怎麼呼喊,張穆卻是一點都听不到。只感到一股陰寒的氣流,厚重地包裹住自己的身體。
「哈哈哈……什麼鬼捕,什麼為冤魂洗冤超度!」女鬼陰聲長笑,仿似那催命的符咒。「你連我怎麼死的都看不出來,還留在這世上做什麼……」
說著那女鬼身體一躍而起,向張穆猛撲過去。張穆只覺得一陣狂風突起,眼前的女鬼化作可怖的魅影迎面沖來,自己的身體就象不是自己的一般,完全不能動彈。
只听得「 」的一聲,張穆被女鬼卷起的狂風推入了小河之中。
岸上眾人發出一片驚訝之聲。因為在他們眼中看來,蹬在尸體前的張穆,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莫名地忽然飛起,身體象是被定住了般掉入河中。
張穆剛跌入河內,便感到身體又恢復了自由,在水中拼命地掙扎。耳中恍惚听到蘇眉嘶聲的慘叫︰「快救我相公啊,他不懂水性!快救他啊……」
「獄事莫重于大闢,大闢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于是乎決。」
這段話出自于南宋宋慈所著《洗冤集錄》序之卷首,其意曰︰
在案件的審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死刑的判決。要對犯人判處死刑,最緊要的就是查明案情的線索及實情,而要弄清楚案子的線索和實情,首先就必須依靠檢驗勘察的手段。因為人犯是生是死,斷案是曲是直,冤屈是伸張還是鑄成,全都取決于根際檢驗勘察而下的結論。
辛想想將這句話作為了自己人生的鞭策與宗旨。事實上她很清楚,法國著名犯罪學家埃德蒙•洛卡爾的「物質交換定理」,若是細想,其實也有相同之處。但作為中國人,還是更欽佩國人祖輩的智慧。
每次從夢中驚醒,她總會翻閱《洗冤集錄》。明明都是些死死生生的駭人噩夢,可是偏偏只有這本斷案的古籍,可以給她片刻的平靜。
今天,在剛結束了歸國以來的第一起案子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想想案件中,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被害者就莫名地斷送了生命,惆悵萬千。倒了杯紅酒,本想靜靜思索片刻,可是卻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竟知道自己進入了夢鄉,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一樁奇怪的事情。一對年輕的古裝男女,為一具溺水身亡的女尸檢驗。誰曉得那女尸的魂魄忽然出現在了男子的面前,吹起陰風,將男子掛入身後的小河。男子不會游戲,在河內拼命爭扎——
就在這時,她被驚醒了。但夢中看到的一切,卻是那麼的真實,依舊歷歷在目。她並不喜歡做夢,只是沒有辦法停止下來,所以漸漸習慣了。她不喜歡做夢最大的原因,不是因為會被什麼噩夢嚇壞,而是從小到大,她做過的夢境,有三四成都實實在在變成了真事。而這些成真的夢魘,也都是和人命生死有關!
正心不在焉地翻看《洗冤集錄》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看掛在牆上的時鐘——半夜兩點過鐘,這時候,難道科里又接到了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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