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一輪淡黃色的明月投下微光。時間已然不早,自然沒有多少人在這個時候還往山上跑。不過正從香樟山上涌出的人流,依然給人熱鬧非常的感覺。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古艾系上安全帶,嘴里抱怨道,「一個深居寺廟,與世無爭的老和尚,居然都會被殺害,這簡直和洪荒世界有什麼區別。」
「人總是會被欲念、憤怒,甚至是恐懼迷惑雙眼,這是不變的道理。」古艾明顯對鬼魂排斥,所以張穆這次只好在後排座位與至尊寶、圓性相伴。「圓性長老被殺,大概也逃不出這些理由去。」
「這豬蠻有意思的——」圓性忽然身子前探,把半透明的腦袋湊到古艾耳旁道,「是你養的嗎?」
「啊——」一聲尖叫,古艾竟然拉著安全帶彈跳而起,頭重重地撞在了車頂上。
「小姑娘,你的頭沒事吧?」
「沒事你個頭啊,人嚇人嚇死——」古艾揉著頭頂,忽然發現自己語誤,連忙改口,「你離我遠點,被個鬼跟在身邊,真是不被嚇死也要嚇掉半條命。」
「小和尚我有那麼嚇人嗎?」圓性安然回座,也抬起手來模著自己的光頭道。「我如今的樣子,應該算是我最可愛的樣子了。」
辛想想悠然駕車,從後視鏡看了看圓性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也不是啊,你現在的樣子真的蠻可愛的。」她要不是在駕車,大概想要回手去試上一試,鬼魂模起來是怎麼樣的感覺。「鬼鬼,你平時見到的鬼魂,都是這個樣子嗎?」
「你千萬不可以這樣想!」圓性語重心長地道,「但凡鬼物,不甘身死,皆被無比陰邪凶戾之氣所惑。不但丑陋萬分,更是凶殘萬分。但凡人心,尚都有一絲善念。可是鬼魂無心,憑的是生前一線意念。更不要說凶惡之鬼了,這一線意念里面,只有無限的恨意,當真是危險得很。」
「要是這樣,鬼鬼豈不是一直生活在危險之中?」辛想想心頭一震,嚇得臉色都變得有些蒼白。「以前沒見過鬼,還不曉得他可以見鬼是什麼樣的一種生活。可是如今我連著兩次看見,心里實在擔心得要命——」
「兩此?連著兩次?」古艾叫道,「除了這個死禿驢,你還見過其它的鬼?什麼時候見到的,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我——」辛想想啞然,好一會才說,「我還不是怕你擔心,所以才沒有說。之前捕獲白三的時候,我算是隱約見過阿依汗的鬼魂。」
「你怎麼可以這樣?」古艾尖叫道,「我們可是穿一條褲衩長大的姐妹,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對我說!」
「人雲︰烈日炎炎,何以避暑?」
圓性忽然說話,聲音竟然給二女震耳欲聾之感。就好像佛祖在耳畔高聲梵唱,由不得你不听到心頭。
「佛祖拈花微笑——」張穆看著揉著耳朵的二女,沒事人般笑道,「何不直入烈日之中?」
「你還記得這句話。」圓性笑了起來,柔聲道,「甚好,甚好。」
「張穆怎能忘記——」張穆感慨道,「我天生鬼目,自幼視鬼,內心恐懼萬分,無時無刻不擔心身前所見之人,是個淒厲可怖的鬼魂。多虧有幸得遇長老,以這簡單的一句話化解了困苦我多年痛事。」
「瞎扯蛋吧!」古艾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打岔道,「太陽那麼大,佛祖還要人家往太陽底下跑,是不是這里有什麼問題?」
「正是佛渡有緣人,佛祖深意,哪是凡夫俗子可以了解——」
圓性剛哈哈大笑,侃侃說來。誰知道話到半句,一個黑影向他飛來。他也不避不閃,任由黑影從自己的腦袋穿過,打在後車窗上。張穆回望,見是一支高跟鞋。而且非常眼熟,和古艾今日所穿的鞋子完全一樣。
「小禿驢,敢說你姐姐是凡夫俗子!」古艾瞪大了眼楮,回望圓性,在圓性的神情中,竟然有著些許害怕的神色。「姐姐我怕鬼是回事,但是不給我面子,我可會讓鬼知道什麼是害怕。」
「你啊,這麼激動干嘛?」張穆苦忍笑意道,「其實佛祖是想告訴我們,不管如何躲避,烈日始終都會存在。既然避無可避,何不平心靜氣,直面烈日反倒平和許多。」
「我當是什麼高深的道理呢。」古艾不屑地憋了下嘴,「不就是心靜自然涼嗎?」
「道理是人人知道。」圓性再說話時,也忍不住往張穆那邊歪了歪,似乎要躲避古艾的忽然發難。「只是知其理者多,明其理者少。但凡烈日,人心自然煩躁不安,又有幾個真的能夠做到心靜而自然涼?」
「好吧,算你沒有故作深奧。」古艾這次竟然沒有生氣,而是似有所思地道,「但這樣的一句話,又能點化鬼鬼什麼呢?」
「古古有所不知——」張穆笑道,「當日的我,為鬼魂所困。特別是本以為考了武舉,得聖上抬愛,鎮守邊關,驅除韃虜,可為中華百姓盡一番心力。可是反而被戰場上那數不盡的亡魂嚇得膽破心寒,受了重傷,被戰友抬著送回了矩州老家。在沒有遇到長老前,我真的是談鬼色變,這人幾近瘋掉。後巧遇長老,听到了這簡單的一番話,我才明白過來。無論我如何躲避,我可以見鬼這是事實,是避無可避的事實。所以為何不直面這些鬼,了解這些鬼,這才能真的不為鬼魅所害。」
「原來是這樣——」古艾听得連連點頭,「看來是我膚淺了,只一心去想烈日,卻沒想過把這道理套用到其它事情上面去。」
「道理道理,永遠是說易行難。」圓性笑道,「至少女施主這一刻,算是悟了。以後在面對相似情景時,雖未必可以立即做到,但至少心中會有所思考,而非一味恐懼害怕煩惱。」
「是是,你這小和尚,既然死了不去投胎的嗎?」古艾嘲諷道,「我可不想天天听你的佛理,听得多了,會釣不到凱子的!」
他們三個二人一鬼聊得歡喜,開車的辛想想卻開始變得沉默非常。在她的心頭感到一陣刀絞般的疼痛。她從來不問張穆的事情,因為她沒有古艾那八卦的性格,更顧忌張穆心中的感受。可是此刻听到張穆說自己曾今因為可以視鬼一事,在驚恐中渡過了許多年頭,心里怎麼能不難受。
特別是想到張穆還是一個孩子時,就時常會被鬼怪嚇唬,心里更忍不住流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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