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語在打開門,撲面而來的是久違的家的味道。她原來都沒有覺得這個「家」有親切感,甚至還覺得牆紙色調太單一,屋子太大,並沒有溫馨感。當她在那個舊倉庫改造的值班房里住了幾天,每天對著攝像鏡頭,才覺現在的生活方式有多美好。
她在門口換了拖鞋,宣布道︰「接下來幾天,你的生活起居由我照顧,外賣我來叫,牛女乃我來買,一直到你基本康復,你對這個決定有什麼建議嗎?」
夏臻思考片刻,問︰「以不叫外賣嗎?」
其實她倒是覺得外賣挺好的,想吃中餐就點中餐,想吃西餐就點西餐,送過來的時候還是保鮮膜包好熱氣騰騰,吃完後連盤子都不用洗。只是從今天起,她開始進入了合法同居的日子,夏臻的建議是她必須听取的,她答應得很爽快︰「好吧,我想想看。」
她拿出電腦,打開網頁,搜索網上超市,又直接點到生鮮區,把一堆食材放入購物車後,又想了想,再加了幾本菜譜進去,最後點擊付款︰「好了,東西買好,你就等著我來現學現賣吧。」
夏臻走到她身邊,低下頭看她正打開的網上超市的網頁︰「你連買菜都是網上買?」
趙思語關掉網頁︰「不以網上買嗎?其實這很方便的,只要下單就會有人送上門來,又不用自己出去跑,多好。」
夏臻坐在她身邊看了一會兒書,覺得有點累,就回房間去休息了。
趙思語等到超市的送貨員把東西送來,立刻打開其中一本菜譜《西餐制作大全》,她先是從後面翻起,最最簡單的那道菜也是芝士焗龍蝦,她尚且沒有一點做飯的基礎,這個就以直接忽略了。她又把書翻到第一頁,從最簡單的看起。最簡單的則是黑椒牛排,其中判斷幾分熟的方式竟然還是往正在煎的牛排中刺入溫度計。
她只能把西餐這本放到一邊,打開中式家常菜譜。翻開的第一頁,打頭的三道菜就是拍黃瓜,番茄炒蛋和蒸茄子。她把書放在邊上,開始翻找剛從超市里送來的一大袋菜,黃瓜、雞蛋、番茄還有茄子都有。
看來這是上天注定要她做家常菜了。
趙思語一邊哼著「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跡」,一邊從袋子里拿出備用的材料,其他的全部分開塞冰箱。
等到夏臻休息了一會兒從房間里出來,就見餐桌上已經擺開了三個盤子,那四種顏色湊在一起也煞是好看。
他剛拉開椅子坐下,就見趙思語從廚房里探出半邊身子︰「你再等一等啊,我煎個牛排就好了。」
他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忙走到廚房的玻璃移門外面,只見她像是打仗一樣把牛排啪得一下扔進平底鍋了,人也往後跳開兩步,跟鍋子隔離出一段安全距離。夏臻只得拉開門走進去,抬手握住平底鍋的手柄,顛了一下鍋子,原本堆積在一起沒有散開的油頓時被搖勻了。
趙思語湊近過來,站在他身後往前看︰「你會不會煎火焰牛排?」
夏臻嘆道︰「如果你對付工作,能有對待吃這樣一半認真就好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單面已經煎到一分鐘上下,便迅速換了一面。
趙思語站在他背後,看著他寬闊的肩膀和細窄的腰身,忽然涌起一種奇特的沖動,她也遵循著感覺這樣做了——她抬起手臂,環住了他的腰,然後閉上眼楮,把臉龐貼在他的背上。她感覺到夏臻似乎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背脊似乎僵硬了一下,雖然若無其事地站在那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也許是因為過去的記憶,只惜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其實本來她覺得,既然已經想不起來了,那就當作重新開始,是她在此時此刻卻又有些遺憾︰
如果能記得就好了,他們能有一些共同的記憶,那些曾經一起做過的事,起碼提起來的時候還能會心一笑。
而現在,她只能被動接受著外部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
——
隔了片刻,夏臻關掉煤氣,端起平底鍋︰「……我要裝盤了。」
趙思語連忙松開手,只見他把牛排倒進盤子里,卻又沒切開,就彎下腰在碗櫃里拿餐刀。
他們各自在餐桌邊上面對面地坐定,夏臻忽然笑道︰「你選的三道菜都是很經典的不會做菜的人的菜單。」
趙思語拿起餐刀要切牛排,還是被夏臻阻止了︰「等一兩分鐘再切開會比較好。等到表面稍微冷卻,這樣切下去汁水大半才會留在肉里。」
「听起來,你好像對吃也很有研究。」
夏臻微微一笑︰「不是你想的那種,我以前當過交換生,一般都是自己做飯。」
趙思語道︰「其實我今天第一次做飯也很不錯啊——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第一次。」
夏臻吃得不太多,麻藥的效力已經過去了,他覺得頭疼一陣緊似一陣,還有點犯惡心,便站起身來︰「早點睡吧,這幾天你也不容易。」
「其實我一直都吃得好睡得香,也沒什麼好不容易的。」她看見夏臻打開衛生間外的櫃子,又道,「你是要洗澡嗎?你現在剛縫過針還要洗澡?」
「只要傷口不沾到水,也沒關系。」
她立刻自告奮勇︰「那我來幫你洗吧。」
她是準備幫他……洗澡?夏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竟然還能保持住平淡的語氣︰「我手腳都沒問題,也不至于不能洗澡,不過既然你主動提出來,那我就勉為其難了。」
趙思語拍拍自己的胸︰「我以我不足c-cup的胸表示,我肯定能夠勝任這個工作。」
夏臻就再沒有多說什麼,動手解開襯衫的扣子,直接把月兌下的衣物放進洗衣籃里。他毫無贅肉且肌肉線條十分優美的上半身便呈現在她面前,趙思語立刻開始出現各種諸如呼吸加快、臉紅心跳、腎上腺激素飆升的癥狀。
她說得那麼爽快,卻根本沒有考慮過近距離看到對方的身體,這該有多大的沖擊力。
夏臻看了她一眼,又繼續解開皮帶扣,緩緩地把皮帶抽出來,那動作慢得就像故意在她面前煽情。然後,他又慢慢地彎下腰去。
趙思語出了一聲短促的單音,飛快地跳進自己的房間,還把門給關起來,隔著門悶聲道︰「你……你自己先慢慢洗吧,回頭……回頭等你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再叫我……」
她捂住臉,她真是葉公好龍的典型,真的要她去表現了,她就退縮了。
很快的,衛生間的門砰地一聲合攏。她撲到自己的床上,滾了一圈,又滾了一圈,最後無聊地拿去抽屜里的那本日記本看。
她之前已經看過一次,只是上次只是潦草地翻閱,這次一句句仔細看,才覺得她以前的大學生活還真是精彩。日記本里面,她跟燕堯逃課翻牆作弊,幾乎把校規犯了個遍。她看著看著就有點忘記時間,還是夏臻開門進來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夏臻走到床邊,動手把她翻了過來︰「你都沒洗過澡,就趴在床上。」
她從善如流,立刻改成斜坐在床邊上,是那本日記本卻暴露在夏臻的視線之中。他看著躺在床上的那本日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那些字都是歪七扭八很是幼稚,他抬起眼,平淡地問︰「你現在還寫日記嗎?」
「現在當然不會寫了。」趙思語忙動手合上日記本,干笑道,「以前是寫的,不過這個‘以前’對我來說,也是完全陌生的。但是我想,我也只能從這個方式去了解過去的一些事,還有過去的我自己是什麼樣子的。我覺得我應該是恢復不了記憶了。」
雖然她這樣盡力在撇清跟「從前的自己」的關系,她還是知道,這本日記是絕對不能給夏臻看的,她現在跟夏臻才是一對,如果讓他去看她曾經長篇大論的燕堯如何如何,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根本無法接受。
「寫日記這個習慣挺好的。」他看著她把日記本放回抽屜里,什麼都沒說,也沒有表示出對這本日記的好奇。
「那你呢,你會寫日記嗎?」
「我幾乎不寫,因為太忙了,沒時間寫這個。」
「你說,我父母會不會對我特別失望?」
夏臻像是對她的這個問題有點出乎意料,她這回的問題太正經,居然沒有跟他東拉西扯一些奇怪的話︰「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的父親,是自然人股東之一,也是董事會成員,但是他的女兒卻是混吃混喝過日子的,你不覺得這真是人間慘劇?」
「我只能說,每個人都有適合和不適合做的事,也許你只是還沒踫到適合自己的工作。更何況,你並沒有你所說的這麼差勁。」夏臻溫和地說,「至少你夠坦率,也很有自知之明。」
「……我真的覺得你並不是在夸獎我。」
夏臻看著她,伸手模了模她的頭︰「好了,別熬夜,明早還要去上班。」
「什麼?還要上班?」趙思語算了算時間,本來她請了年休假還挺開心,結果卻被綁架,她今年的年休居然全部在綁架中度過。
——
第二天一早,趙思語準點踏進辦公室,跟她一起出現的還有滿面春風的容四。他拿著幾盒進口巧克力,在辦公區分了一遍,又來敲她的門。
容四這種笑得滿臉桃花的樣子來分巧克力,想想就不會有什麼好事。
趙思語板著臉︰「你不是進警察局了麼?怎麼這麼早就被放出來?」
容四忙伸手帶上門,拉開她辦公桌前方的椅子坐下,姿態優美地架起腿︰「我是一等良民,怎麼能做出違法亂紀的事情來?更何況我目前還有項目要在你們這里跟進,就更加不會去做危險的事了,你看這些巧克力都是我飛去國外買的。」
「現在網購這麼達,根本不用打飛的就能買到。」趙思語也不客氣,直接打開他帶來的巧克力,從里面拿了兩顆,剝開糖紙放進嘴里,「咦,這個是什麼牌子的?味道很純正啊。」
容四把盒子朝她推了推︰「那這盒就送給你了。」
趙思語拿眼角瞥了一眼那個精致的包裝盒,在心里默默地記下了品牌︰「誰稀罕呀,如果每回被你綁架一次,事後你再送我一盒巧克力就算一筆勾銷,那還要警察干什麼?」
容四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順著她的話頭往下說︰「原來你是想起我以前也綁架你?」
啪嗒——趙思語手邊的杯子被她踫翻了,幸好里面的水已經快被她喝完,剩下不多倒在桌上也不會弄濕了公司文件。她立刻從身邊的紙巾盒里抽出好幾張紙巾,把桌上的水吸干,然後瞪視對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前還綁架過我?」
「我的原話是‘你想起我以前也綁架過你’,再說你早就宣傳過你現在是失憶了,剩下的那些記憶還有很多錯誤,你想起來的事也未必就是真的。」
趙思語舒了口氣︰「麻煩你以後不要說一半留一半,一口氣都說完,好嗎?」
容四又繼續道︰「當然了,我也沒有完全否定你剛才的猜測。」
趙思語本來呼出的那口氣頓時又倒抽回去,她一拍桌子,怒道︰「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現在這次是第一次綁架我還是第二次綁架我——或者再更多次?」
「第一次跟第二次又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非法拘禁。」容四漫不經心地看著她,「不要這麼在意數次。」
趙思語撐著桌子站起來,怒視著他︰「你不說實話,我就報警抓你,我還以指控你是主謀。」
「那樣的話,我二叔就要感謝你了。」容四笑起來,「不過夏臻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看他這句話說的,好像夏臻跟他是什麼禁斷關系,非要維護他似的。趙思語轉了下眼珠,忽然道︰「你二叔為什麼要陷害你?」
「此事說來話長,中間有一個很糾葛的家族故事,你是想听我長話短說,還是短話長說?」
趙思語突然意識到從前的自己到底有多惡,她竟然每天甚至是每時每刻都拿相同性質的話來騷-擾夏臻,就算這樣他都沒有把她掐死的打算,看來他真的對她真愛了。趙思語抱著臂︰「我這人挺特別,就愛听人短話長說。」
「既然你選擇短話長說,那我也不能讓你太失望。這個故事要從我的身份說起,我是容家的嫡子長孫,我父親過世得早,家里的事就交給二叔來打理。我父親當年立下遺囑,要等我過了而立之年才能完全接受公司,所以我目前還在給我二叔打打下手。是二叔打理家業這麼多年,他怎麼甘心等我到了年齡把一切都交給我?自然要趁著我還不能**接手家產的時候把我弄進去關了十年二十年的。」
「十年二十年?就算你非法拘禁公民人身自由,也不會判這麼重吧?」
容四伸出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在她眼前搖了搖︰「這你就不明白了,這個世上有很多種辦法以讓往重里判,何況現在得勢的是我二叔,你說那些人會更偏幫誰?」
趙思語忽然覺得自己無憂無慮活了二十多歲的人生實在是太幸福了。她見時機已到,又不留痕跡地問︰「那你從前做的那回,你二叔也報警要抓你了嗎?」
容四正準備回答,卻又立刻反應過來,笑著說︰「你在套我的話,那我就更不能說了。」
趙思語這下子別提有多失望了,垮下臉︰「那你怎麼樣才肯告訴我?我又不會去檢舉揭你的。」
「不管我告不告訴你,你都不敢去檢舉我。」
「那就是說的確是有這回事了?你這是第二次綁架我?」
「你既然這麼期待被綁架,那就算有這回事吧。」容四笑著站起身,還極為紳士地幫她把椅子都擺回原位,「我尚且不能跟我二叔撕破臉,所以不得不去做,我對我的所作所為表示歉意。不過我敢保證,以後類似的事,不會再生了。」
趙思語磨著牙給樓上的夏臻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是忙音。她再接再厲,又打了好幾遍,總算接通了。
她對著話筒拿捏著溫柔的語調︰「夏臻,我突然想吃一種肉……」她不等夏臻說話,又立刻接上︰「那種肉的主人叫容四,一斤不夠吃,起碼要十斤,只收新鮮無死皮——好了,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我送來?」
夏臻語氣輕柔︰「其實他現在就在我的辦公室里。」
果然如她所料,他到處分那些巧克力,居然都分到樓上去︰「那正好,你記得跟他談完事情以後順便把我的事辦了。」
她話音剛落,立刻就听見容四囂張的笑聲。
夏臻道︰「其實我剛才就想說,我把座機開了揚聲……」
——
下午上班的時候,趙思語打電話去叫下午茶,正撥著號的時候轉念一想,又順便幫整個財務部門的人都叫了。她從醫院回來之後,還沒有表示過,今天又受到容四的啟,決定好好表現一下。
她等送外賣的人把下午茶都分掉了,才拿著一疊簽好字的報銷單走進辦公區。她享受了下一走進辦公司,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放在她身上的聚焦感,又輕輕把報銷單放在財務桌上,輕聲細氣地開口︰「所有的單子都在這里了。」
那個出納簡直受寵若驚︰「趙總,還要麻煩你親自送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趙思語搖搖頭︰「午飯吃得有點多了了,就起來多走走,消化消化。」她語氣一頓,又道︰「這家的下午茶味道不錯,還合大家口味吧?」
「當然好了,趙總你的口味肯定不會出錯的。」
趙思語慢慢走回辦公室。
雖然她一直在工作上破罐子破摔,是到現在,她如果再這樣繼續任性下去,會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現在是二十七歲,而不是真的只有二十歲,二十歲做什麼都是青春活潑,而她現在的年齡則必須要去學很多東西。
第一步,就是學會圓滑處事,她過去把上下屬之間的關系弄得這麼僵,其實很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責任。她的前面有夏臻作為標桿,什麼都以他的標準來做就好,像他對李嚴那樣恩威並施。
她回到辦公室,正好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是來電顯示卻是空白一片。趙思語想去接,卻又有點本能地猶豫。那電話鈴聲也是一聲緊似一聲,根本不給她猶豫的機會。
趙思語兢兢戰戰地拿起話筒,還沒開口,就听見電話那頭響起一個十分精神的男中音︰「我給你打了兩次電話了,你要這麼久才接,你到底是在想什麼?」
這個人倒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趙思語理所應當地反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的人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我是你老子!」
趙思語笑了︰「你到底是誰啊,就這麼喜歡冒充別人的長輩?讓我這麼叫你,也不怕折福。」
電話那頭的聲音徹底怒了︰「我就是你爹,不過我現在後悔把你這家伙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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