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命白袍上，繪著一只泛銀光白毛狐狸，有九尾。
那是涂山氏王族才能穿的衣裳，如今的鎮命，已然褪去了青澀，成為一個合格的族王。
他緩步走著，行至阿九桌案前，停頓片刻，偏頭去看阿九，我這個角度並不能知道他做了什麼。白袍離開，露出阿九的身形，我看見阿九眼神恍惚。
瞧著模樣，看來是方才鎮命同他說了甚。
阿九的手，略有顫抖，卻還是端起了寒玉酒杯，送酒入喉。我繼續注視著阿九，卻迎上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啊，是神尊白澤。」說話的，是坐在碧珍身旁那女仙。驚呼過後，她又將臉湊到碧珍旁邊，耳語一番。
「你听說沒？那位神尊和鳳王可是斷袖情深呢！前日還有人瞧見二人相擁游玩呢！」
碧珍笑得尷尬，回答道︰「道听途說的事情，哪里做得了真？」說罷擺擺手，再不和那女仙說話。
呵雖說這些事情我再也管不著，可我，還是難過。
白澤這家伙，果真是不能放任的，倘若我還是當初的虛妄帝君，想必我還是會打他入凡間的，遺憾，如今的我，只是一條沒有任何修為的龍。
想來，我是這四海八荒最悲慘的一條龍了，身份和來歷皆是最好的，卻偏生如今沒有半點法力，當真無用。
「啊！神尊。」沉思間，耳旁傳來一聲驚呼，驚呼，卻還是方才那個粉衣女仙，她這麼一嚎，我趕緊朝碧珍前方看去。
果真是白澤這只多眼怪！他正自命風流般搖著紙折扇，似笑非笑朝著我，不，朝著碧珍走來，那眼神，卻分明是瞧著我的！
「仙子好今日的打扮，十分好看。」白澤站在碧珍面前，輕語道。
他這般紈褲的模樣，當真是有損于他神尊的名號！
碧珍微笑應道︰「神尊安好，碧珍往常便是這般打扮，並未有何出彩，倒是鎮命公子今日美得很。」
早前听聞碧珍是個虛有其表的，靠著天後這棵大樹才得乘涼。又說是個被天後和族人寵壞了的。
可現下看來，那些傳聞倒是做不得真，我瞧著這碧珍，倒是十分順心。
「鎮命麼？呵」白澤繼續搖著折扇，似笑非笑道。
鎮命清減不少，確然要比當初發福的模樣好看不少，只是，再沒有那時候的可愛了。如今的鎮命，該是個合格的族王。
如此很好，能夠獨當一面，想來他的母親也能夠安心去，那個穿越時空而來的女子，也能夠安心呢。
可世事變化，當初誰也沒有能夠猜測得到，我們會成了今日的模樣。我再不是當初高高在上的帝君，連凡人都不是，只是一條失去法力的龍罷了。
我惆悵間，白澤忽然轉臉看著碧珍，伸手來取碧珍發上的金步搖，他是朝著我來的。碧珍大驚，偏頭躲過驚疑道︰「神尊何事？」
白澤勾唇輕笑，顯出風流姿態，輕搖紙扇道︰「本尊瞧著你這盤龍金步搖倒是不錯，上頭的龍，活靈活現的，不可否借本尊一觀？」
碧珍似有躊躇，稍時才低聲道︰「神尊要看，如此碧珍便給神尊看。」
我能夠看見白澤朝我伸過來的手，壓過來的黑影，然而我不能有所動作，只能坐以待斃！我終是被白澤拔離碧珍的發髻，他將我握在手中，仔細把玩一番，我便覺眼前一黑。他分明是將我藏進了自己的袖子中。而我，听見聲音。
「這金步搖做工並不算精致，只是造型獨特了些。喏，還給你。」想來白澤是發現我的身份了，這才偷梁換柱將我藏進了自己的袖子里頭。
「神尊說笑了，碧珍只是一介小仙。」想來碧珍的意思，是說自己身份地位不高，配不得精致的首飾。然而她卻忘記了，自己是掌管天下寶石的女仙，她的首飾，便該是四海八荒里頭最為華麗高貴的。
「仙子這意思，是說四海八荒的珍寶玉石，都已經入不得仙子的眼了？」白澤果真嘴巴毒。我感覺到白澤拍拍袖子，低語道︰「阿九很想你。」
聞言我怔愣不已，卻原來，他是想要將我帶到阿九身邊。
漸漸，我能夠嗅到阿九身上的淡淡梧桐香氣。
「你去招惹那女人作甚？」我听見阿九的聲音在旁側響起，還如初時那般冷冷淡淡，卻隱隱含了一絲頹然。
白澤哈哈大笑道︰「那女人一直盯著你瞧，想來心里頭還愛你得緊，這不是，方才還送了一支步搖托我帶給你。」
該死的白澤，是要幫我還是要整我？
竟然說是碧珍送的！
我被白澤從袖子里捏出，遞在阿九面前，我能夠清晰看到阿九的表情，阿九，正微微皺著眉頭，金紅瞳清冷，冰色唇微張。
「噢。」從未想到，阿九會是這樣的反應，話畢竟然伸手將我接過，又放進袖中。我只覺得，心髒，從未跳動得這樣厲害。
想來，我是害怕阿九發現是我，我不願意他看見我如今的模樣，這樣狼狽，又這樣不堪，還要靠著白澤的丹丸來活命。
一場虛偽無妄的宴席，卻是最叫我覺得難以等待的又心跳加速的一場宴會。彼時我不再是高座上的虛妄帝君，我只是，只是阿九紅袖中一枚小小的盤龍金步搖。
「阿九，我還以為，你很討厭碧珍。」白澤說得這樣直白，卻還是得到了阿九的回答。
「當初，本就是我和碧珍商議好的，她答應幫我，我亦答應了她一些事情。」阿九輕哼一聲，如此道。
白澤輕笑，並不再說話。
卻原來，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麼？他和碧珍商議好的，一個推，一個撞上弄戰的仙劍，再被罰下凡間。
鼻息間全全是阿九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梧桐香氣，聞得久了，便覺著腦袋昏沉，而後陷入睡眠。
「小李子，從前先皇在世時，我日也憂心夜也憂心，深怕哪一日惹惱了他。」
「那時候沒有人願意與我深交，個個都躲著我，怕哪一日我牽連了他。只有你，還敢偷了先皇的糕點給我吃。」
「哪里有你這樣的人，竟然敢當著皇帝的面偷皇帝的糕點，也不怕被砍了腦袋。呵呵。」
「後來，你被調到了御膳房，處處照顧于我，處處護著我，總也偷好吃的給我。你瞧我都長得那麼胖了!」
「我照顧是應該的，誰讓我倆是朋友呢！」
「你不曉得，新年時的煙火有多美。」
「我如何不曉得！我同你一起看了的！我記得我還夸你好看呢！」「小李子，我，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麼？從前我就一直喜歡你，直到你夸我好看那天開始我就決定要告訴你了！」
我夢里，有飄忽的聲音遙遙遠遠，听見了，卻只覺得陌生又熟悉。那是當年，阿九歷劫，作為小冬子的時候。
我不曉得為何，為何我沒有能夠听得見其他聲音，而只是听得見我同當年的小冬子那一番對話。
然而我多覺得的，從來沒有對的，腦子已經又開始出現一些聲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纏繞之間，將我的腦仁震得生疼。有些故事，往往得不到回答，然而我又能夠如何？
我只能繼續昏沉。
然而，當我再次清醒之時，卻又在發間，這味道，是梧桐花。
是阿九。
阿九正對著鏡子發愣，我透過銅鏡，看見我**在阿九的發間，第一次看見阿九綰發，卻是這般模樣。
全然是不同于往日的風采，如此，更為精神了。
「奈淵。」阿九忽然喊出我的名字。我一愣，想要回答，卻發覺現在自己只是一枚金步搖，並不能開口說話，于是我只能默默不語。
「為何不見我，為何」這時候我才曉得，阿九是喃喃自語。如此說來，他是還不曉得我的事情麼？果真果真白澤這件事做得很好，這也是唯一一件讓我滿意的事情了。
他能夠瞞著阿九，很好，很好，只要阿九不曉得我的事情，不曉得我此時是他頭發上一只金步搖。若是曉得了，怕是又要微皺著眉頭，嘲諷我一番了。
越是說不在乎，就越是被羈絆，我害怕被發現。
我從來沒有想到，我與阿九這樣的親密相處，會是這般模樣。
「若再尋不到你，本王可是要放棄了。追逐你，追逐得太久了。本王累了。」阿九的喃喃自語，徹底將我傷透，然而我又慶幸，慶幸阿九能夠走得出去。
彼時，阿九坐在銅鏡前，又開始發呆。
然而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手中一握，便有一卷軸在手中，卷軸打開，卻是一丹青小像，紫袍同長發飛舞，更有一柄泛寒光的寶劍，那柄劍，叫做青華。
而那畫上之人，便是我。
「當年救你，你便是這般風采。」阿九手指撫著那丹青像，輕語道。
此話一出，我腦子里頭轟的一聲，便覺著有一些東西漸漸明晰，那是那是多年前的那場神魔大戰！那場腥風血雨，又叫人生出諸多回憶的地方。
曾經有一道金色身影，從空衾手中，將我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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