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暉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吃西瓜,但是耳朵里一個字也沒落下。他心里十分吃驚,水向東弟弟有心髒病?水向東怎麼從來沒提過,他只知道水向陽的身體有點弱,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難怪剛才哭得氣都喘不過來。
原來自己對他,遠沒有想象中的了解。也是,水向東從來就沒把最真實的一面展示給自己過,他們相處的那幾年,從初識到愛上,其實一直都是個假象吧,他喜歡的那個水向東,一直都是自己想象中的,他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否則怎麼可能被他騙得一無所有。
倪暉想到這里,起身離開,走到後院去,外婆在後院里洗碗。倪暉蜷縮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望著葡萄架上一嘟嚕一嘟嚕的青葡萄,只覺得胸悶難受。
倪暉望著葡萄架出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听見水向東過來跟外婆告別︰「女乃女乃,我和弟弟要回去了,謝謝你的招待。」
外婆說︰「不玩了嗎?暉暉,你不和向東一起玩啊?」
倪暉裝睡,不做聲。
水向東等了一會兒說︰「倪暉他睡著了,我以後再來找他玩吧。女乃女乃我走了啊,再見。陽陽,跟女乃女乃再見。」
水向陽女乃聲女乃氣地說︰「女乃女乃再見。」
「誒,再見。你們慢點走,有時間再來玩。」
一會兒動靜消失了,倪暉悄悄探出頭去看,後院已經沒有人了。他繼續躺回去,將目光投向院子後面的田野,田野中有一條從東山上流淌下來的小溪,溪邊種著一棵棵筆直的衛士一樣的扁柏樹,枝葉青翠欲滴。倪暉平時最愛看這綠色,此刻卻全然沒半點欣喜之情,思緒呈飄忽狀態,不知道神游到九霄雲外的哪兒去了。
倪暉假裝好奇,跟外婆打听水向東的事情︰「外婆,水向東跟我們家很熟嗎?」
外婆說︰「他爸爸以前是你外公的下屬,跟我們家也是經常來往的,你外公退休後,他逢年過節也還會過來看望我們。」
倪暉心想,大概是外公提攜過他︰「那他來我們家做什麼?」
外婆嘆了口氣︰「他家里條件原來也還不錯,出車禍之後,單位上給了一筆撫恤金,司機也賠了一些錢。家里的那些親戚們都知道有這筆錢,搶著要撫養他們兄弟兩個,但是向東這孩子死活不願意去,說要住在自己家里。其實他是擔心那些親戚們吞了他的錢。這種擔心也不是多余的,誰知道那些親戚以後會怎樣呢?他想讓你外公幫他把錢存起來。但我們是外人啊,怎麼能夠幫這個忙呢。萬一要是被他家的親戚和你舅舅們知道了,造成什麼誤會,到時候就說不清楚了。」這些事,外婆也沒想過倪暉會听得懂,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而已,跟別人不好說,就只能跟小外孫說了。
倪暉听到這里,不再做聲,他記得水向東上輩子確實是在孤兒院里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讀完高中。他如果真的接受了親戚們的領養,沒準還真可能被坑了錢,最後被一腳踢開。
外婆說了一大堆,然後想起來什麼,囑咐自己外孫︰「暉暉,這個事千萬不要和別人說啊,就連你媽媽,也都不要告訴。萬一別人知道他們有錢,可能會有小偷去偷他的錢的。」
倪暉點點頭︰「我知道了,外婆,我不說。」這事情其實要瞞也瞞不住,兩個孩子,拿了一大筆撫恤金和賠償款,這誰都知道他們手里肯定有一筆錢。萬一有哪個黑心的賊,惦記上他們這筆錢,那水向東和他弟弟不就危險了?倪暉想到這里,不由得有些替他們擔心起來。然後又覺得自己多慮了,這年頭哪有那麼多黑心人,而且水向東的事跟自己有半毛錢關系嗎,隨他去吧。
倪暉覺得既然回不了自己家里,非得要在外公外婆家待著,那就只能盡量和水向東保持距離了,最好是和張勇都能保持距離。但是張勇來找他玩過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們這一片與他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不少,但是多數都是女孩,只有他、張勇、水向東和一個叫胖墩的男孩是同齡男孩,胖墩好吃懶動,跑幾步都會喘,所以他寧願跟女孩子一起玩過家家,也不願意和男孩子們一起玩。
孩子最怕的就是寂寞,怕沒朋友一起玩。張勇便常來找倪暉一起玩,每次出去之前,倪暉都會問好,去哪里玩,和誰玩,玩什麼,一旦確定沒有水向東,他才肯跟著一起去。
他很快就和張勇熟悉了,放學之後,張勇寫完作業,就會跑到倪暉外公家來,倪暉這個時候都是在寫大字。張勇就坐在一旁等著,等他寫完大字,兩個孩子去拔草喂一會兒兔子。然後再一起出去玩,滾鐵環、彈玻璃珠、玩彈弓、粘知了、拍紙板等等,花樣繁多,每天都玩得滿頭大汗、忘乎所以。
倪暉很少去想上輩子那些事,那對他來說是個噩夢,他已經從噩夢里走了出來,為何還要沉湎于其中,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就算是現在水向東就在自己身邊,那也是另外一種狀態了,他不是從前的他,水向東也不是從前的水向東,他不能再對自己造成任何影響了。倪暉無數次暗示自己。
讓倪暉稍微感覺到安心的是,自從六一過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水向東了,大概他也挺忙的,要照顧自己,還要照顧弟弟,小小年紀既當爹又當媽,肯定不會輕松。
這種完全沒有交集的狀況很讓倪暉滿意,他完全不想跟水向東有任何來往,他恨水向東,但是這個小小的水向東跟那些仇恨還沒有關系,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去面對他。他心里又隱隱有一種猜測,水向東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重生了,要是這樣的話,自己要怎麼辦?想到這里,他便有些恐慌。
暑假很快就到了,倪暉的學前生涯結束了,等到暑假過後,他就是一名小學生了,雖然他早已大學畢業,但是並不準備跳級讀書。跳級讀書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提前進入社會嗎,提前進入社會,就意味著要面對各種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生活工作上的各種壓力,所以要好好享受學生生涯。
放假那天,沙漢明悶悶不樂,以前他最喜歡放假,一放假,就可以無休止地看電視,可以到處玩耍,但是現在一放假,就意味著再也看不到倪暉了,真是快樂並痛苦著啊。「泥巴,你什麼時候回家來啊?」
倪暉歉意地看著好朋友︰「沙子,我爸爸媽媽都去上海了,我回去了也沒有人,所以只能在我外婆家。」
「那你以後都不回來了?」沙漢明看著他。
倪暉說︰「我也不知道。」他估計以後都不會回來了,要在外公家上小學。
沙漢明想了想︰「那要等放完暑假,才能在學校見了?」
倪暉看著沙漢明,心里有點難過︰「沙子,我以後可能在我外公家那邊上小學了,不會到一小去讀書。」
沙漢明愣住了︰「啊,那以後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倪暉說︰「我可以去你家玩,你也可以來我外婆家玩啊。」
「那你現在就去我家玩吧。走,你跟我回去。」沙漢明伸手拉著倪暉的手,就往自己家里去。
倪暉回頭看著等在一旁的外公,外公說︰「暉暉,要不你帶著沙子去我們家玩吧。」
倪暉點頭︰「對啊,沙子,你去我外公家吧。我家里有小兔子,還能抓青蛙,還可以釣魚。」
沙漢明被他說得十分心動︰「那我回去跟我爸媽說去。走吧,泥巴,你跟我一起去。」
沙漢明通過軟硬兼施、撒潑打滾的方法,爭取到了去倪暉外公家度假的許可,兩個孩子住到了東郊的小院里。這對沙漢明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天地,他性格本來就比倪暉要外向活潑許多,膽子更大一些,更會玩,再加上張勇,三個孩子簡直翻了天,上樹模鳥,下溪洗澡,每天都玩得忘乎所以,不到家長催促決不回家。
沙漢明從未在鄉下生活過,所以倪暉外婆家的環境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天堂一樣,令他樂不思蜀。
傍晚的時候,三個孩子在濕泥里掘蚯蚓,張勇舉著一把比他還高一點的鋤頭挖土︰「沙子你讓開一點,一會兒把你腦袋都挖開。」三個孩子中,他最大,所以就成了孩子王。
沙漢明說︰「我剛剛看到那兒有一條蚯蚓了,你小心點,別挖斷了。」
「知道,我看見了。」
倪暉就蹲在一旁提著玻璃缸子等著,這兩個人挖,他一向都是打下手,因為他不喜歡那種柔軟無骨的爬蟲,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會起來。但是沙漢明和張勇卻喜歡這些柔軟無骨的東西,他喜歡在雨後的草叢中找蝸牛,在葡萄架上找鼻涕蟲,喜歡在水田里撈螞蝗,然後收集起來,去嚇唬隔壁那些玩家家酒的小女孩們,以此來顯示自己的英勇和膽大。
倪暉心說,原來沙漢明這麼惡趣味,當初自己怎麼會喜歡這家伙的。
三個人挖好了蚯蚓,找來稻草點火,將蚯蚓放在火里炙烤,燒得蚯蚓都焦熟了,散發出一股子帶著泥味的肉香,然後將火灰扒開,將蚯蚓一條條揀出來,放在圓形的小魚罾里,將魚罾扔在小溪比較深的地方,第二天一早起來收魚罾。這個方法是跟著郊區的農民學的,方法很笨,但是效果卻不錯。
那溪水是從東面的山上下來的,繞著小城留過,因為市區還沒開發到這一塊,污染遠離著這兒,溪里的生物種類很多,魚、小龍蝦、泥鰍、鱔魚等。每天早上,幾個魚罾可以收獲出兩頓美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