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回來了,倪暉又可以跟著外公練太極了。一大早,倪暉就起來了,太陽還沒有出來,晨露未收,空氣沁涼,沒有大型工業排氣和大量汽車尾氣污染的小城,90年代晨間的空氣質量非常高,可以放心大膽地鍛煉身體。
倪暉跟著外公在小院里,拉開馬步,打太極。水向東從房間里出來,看著一老一少兩個背影,不由得出了神。倪暉雖然只學了一個多月太極,但也打得有板有眼了,他悟性好,性子又沉靜,學東西快,令外公非常滿意。
祖孫倆打完一套拳,倪暉的鼻頭上滲出了小汗珠,外公說︰「暉暉,外公不在這半個月自己沒忘記練吧?」
「沒忘。」倪暉用手模了一下鼻頭,一回頭,看見水向東坐在石凳上看著自己,他轉過身,走到水龍頭旁去洗臉。
外公看見水向東︰「向東,在這里還住得習慣嗎?」
水向東笑起來︰「嗯,很習慣。陳爺爺,我可以跟著你打太極嗎?」
外公說︰「當然可以。」
「我想等我弟弟以後好了,也跟著一起練,他的身體不能進行劇烈運動,打太極最好了。」
外公點頭︰「可以,只要你們都起得來,早上就過來跟著我練太極。」
倪暉低著頭潑水洗臉,心想,真是會打算,以後是不是就要賴在這里不走了。
雖然住在一個屋檐下,但是倪暉卻一直沒有主動跟水向東說過話。每次水向東找他說話,只要不是找幫忙,倪暉很少回話。水向東發現倪暉對自己態度冷淡,所以一般也不會主動找他攀談,都是有事情了才去問他。
外公外婆察覺到倪暉的態度,以為是他們對水向東兄弟倆太熱情了,導致他覺得自己受了冷落而不高興。晚上睡覺的時候,祖孫倆躺在床上,外公問倪暉︰「暉暉,你是不是不喜歡陽陽住在我們家?」
倪暉搖頭︰「沒有啊。」
外公模著倪暉的頭︰「不高興可以說出來,不要憋在心里。陽陽現在身體不好,需要好好調養,外公和外婆擔心他哥哥太小了,不會做飯,耽誤他的康復,這才讓他們留在我們家的。我們這是做好事,幫助別人,所以要覺得高興才是。」
倪暉看著外公︰「我沒有不高興,我很喜歡陽陽,也希望他能夠早點好起來。我就是不太喜歡他哥哥。」
外公覺得奇怪了︰「你為什麼不喜歡向東?向東是個很好很懂事的孩子啊,外公還想你跟著他好好學學呢。」
倪暉轉過身去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著就不喜歡。」
外公拍拍他的腦袋︰「我們跟人相處,不要從表面上來判定一個人,要多接觸幾次,慢慢的,你就能發現對方身上的優點和缺點,然後才去決定這個人值不值得深交。」
倪暉「哦」了一聲,外公只當他已經听進去了。
沒想到他還是沒什麼改變,態度依舊是淡淡的,從不主動找水向東說話。水向東主動找他說話,他也愛理不理的,看得出來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水向東住到倪暉外公家來後,張勇除了吃飯和睡覺的時間,就幾乎都泡在倪暉外公家了,朋友都在啊,不然去哪里玩呢。
吃了早飯,張勇就跑來了︰「泥巴,我們抓金龜子去。」
金龜子是一種吸食植物主干的害蟲,但是它的外殼非常漂亮,抓到之後,可以用繩子綁住它的後腿,然後它就會拼命地飛,發出「嗡嗡嗡嗡」的聲響。
倪暉以前在市里的時候,很少玩這個,因為市里的植物多很高大,金龜子少,孩子們很少去抓著玩。但是張勇卻知道怎麼玩,他們在葡萄架下,女貞樹叢邊,或者田邊的野艾草枝干上,找到正在吸食樹汁的金龜子,輕悄悄地用兩個手指一拈,就抓出了。
他們抓的多半是銅綠金龜子,顏色非常漂亮,也有一種黑底黃斑點的金龜子,跟牛屎一個色,叫牛屎龜,沒有銅綠金龜子的時候,就抓那個。金龜子會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倪暉愛干淨,不愛抓,一般都是張勇和沙漢明抓了,他幫著用繩子綁好,才要過來玩一下,雖然他並不喜歡這散發著怪味兒嗡嗡叫的家伙,但自己現在是個孩子啊,總得做點跟孩子一樣的事。
張勇問水向東︰「向東你去嗎?」
水向東搖搖頭︰「我不抓金龜子了,晚上我們一起去找知了猴吧,那個可以燒來吃。」
張勇高興地答應了︰「好。下午我們去溪里洗澡啊,泥巴我們一起去。」
倪暉沒有做聲,張勇就當他答應了,因為之前他也一直都在溪里洗澡的。
倪暉跟著張勇跑了,水向東看著倪暉的背影,然後轉身去陪弟弟去了。
抓了金龜子回來,倪暉和張勇將細繩綁住金龜子的後腿,然後松開來,金龜子就著急地想逃命,但是後腿被縛住了,怎麼也飛不出那個距離,于是便一直飛一直飛,直到飛得筋疲力竭為止。
水向陽看著金龜子,興致勃勃,伸著小手說要,倪暉就將自己的遞給他玩,孩子小小的臉上滿是歡喜之情。水向東由衷地道謝︰「謝謝你,倪暉。」
倪暉發現所有人都叫自己的小名或者外號,只有他一本正經地叫自己的名字,他板著臉,看不出喜怒,轉身出去了。
下午午覺醒來之後,外公教倪暉背詩「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倪暉的聲音軟軟的,口齒清晰,背起詩來還挺好听的。他很喜歡這首詩的意境,他估模著外公此刻的心境估計也有點像詩中的心境,有點文人隱士的感覺。
倪暉眼楮瞟見水向東正從屋里出來,問︰「外公,芭蕉就是我們家院子里的那個嗎?」外公在院子里種了一棵芭蕉樹,才種了不到一年,還沒長起來。
外公說︰「對,就是那個。」
倪暉又問︰「那芭蕉結香蕉嗎?」
水向東在一旁笑了一下。
外公說︰「芭蕉結的果就叫芭蕉,比香蕉大。」
「那以後我們家是不是也有芭蕉吃了?」他當然知道他們這兒種出的芭蕉只開花結不了果。
外公哈哈笑起來︰「可能吧。」
水向東走過來,在他們旁邊坐下來。外公說︰「向東,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水向東雙手十指交握,手肘放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外公手里的書︰「我爸爸。」
「你爸爸會起名字啊。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外公還是個文藝愛好者。
倪暉心說,名字是好名字,意境難道不慘淡麼,真不講究。
水向東笑起來︰「對,我爸爸以前說過,就是這個來歷。」
外公突然嘆了口氣︰「你爸爸是個很有文化修養的人,可惜啊。」說到這里就住了口,「你弟弟好點了嗎?」
水向東點點頭︰「好多了。」
倪暉覺得外公這個問題很多余,水向陽在自己家里住著,天天都能看見,他怎麼不知道他的情況,只是剛才說到水向東爸爸的事情,老人家覺得失言,想掩飾過去吧。
倪暉不想和水向東呆在一起,他站起身︰「外公,我去練字了。」
外公贊許地說︰「去吧。」
倪暉進了書房,書房里有一張大書桌,那是外公平時寫毛筆字的地方,有一米多高,倪暉夠不著,就坐在一張高足太師椅上寫。
外公的書房是倪暉最喜歡的地方,里面彌漫著一股飄散不去的書墨香,讓他覺得安心。他將描紅本鋪開來,打開墨汁瓶,倒了一點在硯台里,又兌了點水,攪勻。外公寫字的時候不會兌水,墨要濃,寫出來的字才好看,但他覺得不兌水的墨太濃了,而且練字用太浪費。
倪暉剛攪勻了墨汁,外公就來書房了,後面跟著水向東,外公說︰「向東也要來寫大字,他們學校暑假作業有大字。」
倪暉心說,哪有學校暑假作業布置大字的,找借口吧。
水向東說︰「我沒有毛筆,等倪暉寫完了我再寫。倪暉,借你的筆給我用一下,可以嗎?」
倪暉冷淡地說︰「等我寫完。」他深吸了口氣,開始端正姿勢寫字,因為水向東在一旁盯著看,他第一個字描紅就出了格子了。倪暉心里非常郁悶,握著筆不動了,心里不斷月復誹,看什麼看,真討厭,快走啊。
水向東大概知道倪暉有些不好意思,便轉身去看書架上的書了。倪暉瞥見他走了,這才開始重新寫字。外公也已經在一旁鋪開宣紙開始他每天的日常了。
水向東轉了一圈,拿了一本厚厚的書在手里,走到桌邊去看倪暉外公寫字。外公一邊忙一邊問水向東︰「向東你看《西游記》,你看得懂嗎?」
水向東說︰「看得一點懂,不是很懂,多學幾個字。」
倪暉凝神靜氣,慢慢地將今天的描紅都寫完了,又鋪開一張米字格的草紙,將剛才練的字重新寫了十個,交給外公︰「外公,我今天的寫完了。」
外公放下自己手里的筆︰「我看看,嗯,今天的字不錯,有進步。這一筆豎筆不錯,有內方外圓的氣象了。」
倪暉笑了起來。水向東伸長了脖子去看倪暉的大字。外公問水向東︰「向東你練的什麼字體?」
水向東搖搖頭︰「我不知道,學校發的大字本,我就照著那個寫。」
外公想了想︰「我給你找個字帖吧,你照著這個寫。」外公走到書架邊,翻了翻,找出一本歐陽詢的字帖來,「寫歐體怎麼樣?」
水向東點點頭︰「好,謝謝陳爺爺。」
「那就去寫吧,倪暉,你給向東拿幾張你的草紙。」外公囑咐他。
倪暉說︰「草紙就在桌子邊上,自己去拿吧,我去找張勇玩了。」
水向東看了一眼倪暉,什麼話也沒說,自己去拿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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