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暉站起來︰「外公,我去練字。」他去上海之後,除了在蘇州那兩天寫過字,別的時間都沒練字,練字這功夫,需要天天堅持,才能出得了成績。
「去吧。」外公擺擺手。
倪暉進了書房,鋪開紙準備練字,水向東也跟著進來了。倪暉也不看他,低頭認真潤筆,毛筆很久沒用了,已經干掉了,需要放在水里泡軟。水向東也自覺地拿出自己的紙和筆來練字,他練字基本上是屬于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那種,事情多,一忙就停下了,沒倪暉這麼有恆心。
外公進書房來換報紙,看見兩個孩子都準備寫字,便說︰「暉暉,這兩天好好練字,過兩天帶你去見老師。」
倪暉看著外公︰「外公,真的要給我找老師嗎?」
外公說︰「你喜不喜歡寫字?要是不喜歡,咱們就不去找了。」
倪暉看著外公,點頭︰「我喜歡。」
「那就去找老師,正好是寒假,有時間,去跟老師好好學學。」
倪暉點點頭。
水向東看著倪暉,欲言又止,外公問他︰「向東你想學嗎?」
水向東連忙搖頭︰「我不學,自己練一下就行了。」他要操心的事太多,靜不下心來寫字,平時寫一些修心養性就好。
外公說︰「對了,向東,你最近在做生意啊?」
水向東臉紅了︰「我賺點生活費。」
「很好啊,這麼小就懂得自立自強。做什麼生意呢?」外公和顏悅色地問。
水向東說︰「賣一款掌上游戲機。」說著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東西。倪暉一看就明白了,那不就是俄羅斯方塊嗎。
倪暉有些詫異地看著水向東,他怎麼會想到賣這款游戲機的。如果他沒記錯,俄羅斯方塊成為掌上游戲機的時間不長,大概就是八十年代末期才開始的,風靡了整個九十年代。
那時候,人們為了那幾個小小的方塊廢寢忘食,甚至通宵達旦都在刷那個小屏。倪暉自己曾經也沉迷過,玩壞了兩個游戲機,後來有了手機,才放棄了游戲機,轉而在手機上開始玩,再到後來有了層出不窮的新游戲,才漸漸將俄羅斯方塊放下。不得不說,俄羅斯方塊是一個極具商機的項目。
水向東將手里的游戲機遞給倪暉︰「倪暉你玩嗎?這個給你玩。」
倪暉搖頭︰「我不玩。」這樣一個游戲機,估計要賣幾十塊錢一個,相對于現在的物價來說,那也不便宜。
「我看看。」外公拿了過去,按了幾下,水向東湊過去指點了一下,外公說,「這個還有點意思。你從哪里找來的?」
水向東咧嘴笑了一下︰「我去上海進的貨。」
「你也去上海了,什麼時候去的?」外公詫異地問。
水向東說︰「嗯,就你們走了兩天後,我搭火車去的,查票不嚴,我沒花錢。」
倪暉心里小小鄙夷了一下,還逃票呢。
外公問︰「這個多少錢一個?」
水向東說︰「我賣二十五。」
「進價呢?」
水向東說︰「十塊。」
外公瞪圓了眼楮︰「進價這麼便宜?」
水向東老老實實地說︰「我進得少,不然還能更便宜些。」
外公說︰「你怎麼想到要賣這個?你知道從哪里進貨嗎?」
水向東說︰「我跟著一個老板一起去的。」
外公點了點頭︰「有想法,有膽色。向東不錯啊,將來會有大出息的。」
水向東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他不是跟著別人去的,而是他自己找過去的,他羞澀地笑了一下︰「我就想賺點錢夠我和弟弟的生活費。」
「買了多少回來,賣完了嗎?」外公又問。
水向東說︰「買了一百個,才賣了幾十個。我想等開學後慢慢賣,到時候去學校賣,買的人應該比較多。」
外公皺起眉頭︰「是不是有點多了啊?」一百個,就是一千塊錢的成本。
倪暉低頭寫著字,將這些話全都听在耳中,還有點腦子,知道去做學生的生意,不過二十五塊錢一個游戲機,也不是一般的學生買得起的,不知道要賣到猴年馬月去。
倪暉回來了,水向東也不出去擺攤了,休息了一天,帶著弟弟在倪暉這邊玩。沙漢明和張勇應邀來倪暉家玩拼圖,結果這世界拼圖太復雜了,那兩個家伙沒耐心拼,就扔下不管,去玩水向東的俄羅斯方塊了。
張勇和沙漢明兩人捧著水向東的樣機,玩得搖頭晃腦的,方塊要放這邊,他們手里的游戲機連帶身體和腦袋就不由自主地往這邊傾斜,方塊要放那邊,他們的身體就往那邊傾斜,看起來非常可笑。張勇玩,沙漢明就在一旁吶喊助威,沙漢明玩,張勇就在一旁吶喊助威,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倪暉蹲在地上揀拼圖,水向東也蹲在一旁揀,還時不時和倪暉商量,這個該放哪兒,那個地方的拼圖又在哪兒。倪暉揀了一會兒,扔下手里的拼圖︰「太難了,不會拼,不玩了。」然後跑去和那兩個玩俄羅斯方塊去了。
倪暉拿過游戲機,沙漢明和張勇就一人掛一邊肩膀,在他耳朵邊吶喊助威︰「快變,快變,左邊,左邊……快點快點,要死啦!」三個人玩得熱火朝天。
水向東看倪暉拿著游戲機玩,嘴角掛上了笑容。結果那個大拼圖幾乎都是外公和水向東兩個人完成的。
晚上水向東回家的時候,拿著一個游戲機遞給倪暉︰「倪暉,這個給你玩吧。」
倪暉看了他一眼︰「干嘛?我不要。」
水向東說︰「我看你挺喜歡玩的,你送了我一個小汽車,我也沒別的給你,這個給你吧。」
倪暉轉過頭︰「不用,誰說我喜歡玩了?」說完轉身走了。
水向東拿著游戲機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臉落寞地看著倪暉的背影。
外公擔心水向東的游戲機不好賣,結果水向東在過年前就把這些貨全都清掉了,剩下大概有五十個左右,他二十塊一個賣給了墮落街的一個老板,人家轉手就賣四十塊一個,這當然不關水向東的事了。
水向東這一筆生意賺了一千多塊錢,發現挺有賺頭,轉身將水向陽放在倪暉外婆這里,自己又跑到上海進貨去了,他跟倪暉外公外婆說是跟別人一起去,事實上是他一個人去的。
外公和外婆都很驚訝,外公感慨說︰「向東這孩子還挺有生意頭腦的,這才多久,就賺了一千多塊啊,跟別人上半年班的收入都差不多。」
外婆點頭︰「對啊,我原來還擔心他一個小孩子,帶著弟弟這麼過肯定很苦,這麼看來,錢應該是不缺花的,就是沒爹媽疼,這麼聰明能干的孩子,要是他爸媽都在,該多欣慰啊。」
「所以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外公感嘆著,轉頭看向倪暉,「暉暉,你要好好跟向東相處,不要總那麼冷淡。我們要多幫助別人,善待他人,這樣當你有困難的時候,別人才會幫你。」
倪暉垂下眼簾,看著正在專心玩小汽車的水向陽,「嗯」了一聲︰「我知道了。」陽奉陰違的事,偶爾還是要干干的。
外公帶著倪暉去拜師學藝,那是市文化館的前館長,以前算是外公的下屬,是本市最有名的書法家,巧的是,他擅長的也是顏體。倪暉在外公的要求下,還按照老規矩,給老師恭恭敬敬磕了頭,敬了茶。
老師叫田忠磊,年紀比外公的還大,雖然是外公的下屬,但外公卻恭敬地尊稱他為田老師,拜師禮也是外公堅持讓做的。
田老師第一次見到倪暉,先是端詳了他的面相,然後捏著他的右手仔細看了看,再叫他寫了幾個字給他看看,這才答應收徒的。
倪暉知道但凡有才的人,脾氣多古怪,田老師也不例外。田老師是個非常硬氣的人,在wg期間沒少被壓迫,幸而身體底子好,硬扛了過來,不過身體也被整垮了,一米八幾的身高,如今瘦得就跟一把柴禾一樣,怎麼調養都養不回來了。
田老師是個頗有風骨的人,他的字在本地小有名氣,很多人都慕名前來求字,而他看不上的人,是絕對不會為對方寫字的,哪怕是出價再高。他喜歡的,則可以分文不取。
他對寫字非常慎重,態度極其虔誠,每動筆前,必定洗手焚香,就算是平時指點倪暉,也定要洗手的。
寒假期間,倪暉依舊每天下午兩點開始練字,不過換了地點,是在田老師家里,田老師並不時刻看著他寫,每次都是先寫一小時,老師看過之後,指點一番,再寫一小時,批改完後就下課。
除了給自己做示範,倪暉極少見老師動筆寫字,至少在寒假學字的這段時間,他只見他寫過一回字,在書房里的大書桌上寫。倪暉在這邊的小書桌上練字,他想看看老師寫的什麼,但是老師寫完之後,皺起眉頭,就把那張紙團成一團,扔進了一個有水的桶里,顯然是不滿意,不滿意的作品就不能流傳到外面。
倪暉只見過田老師一幅字,就是掛在書房里的一塊匾額,上面寫著五個草書大字——「正氣滿乾坤」,字體恣意灑月兌,大氣磅礡,極其漂亮,這幅字據說是老師接到平反通知時,一時高興寫下的。
倪暉時常對著那幾個字出神,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寫得出這麼漂亮的字來,他覺得這水平就足夠了。
田老師看著學生的眼神,說︰「無需羨慕,好好寫,將來必定比老師還寫得好。」
倪暉不以為然,寫字跟畫畫做文章一樣,基本功雖然在,但也要看臨場發揮,如果情緒到位、體悟足夠,提筆揮灑,那就是那一時一地的創作,以後想要再模仿,那是永遠也不可能了。這也是藝術品之珍貴所在,因為每一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無法復制。
想到這里,倪暉也不由得信心滿滿,不管寫得如何,將來自己寫出來的字,那也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他也許寫不出老師這樣的恣意灑月兌,但是自己也有可能達到老師做不到的另一種境界呢。所以,現在一定要好好練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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