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樣的戰場都難免造成傷害,即使卑微如花草,也是萬物中的生命,韓亦軒選擇的戰場就在一片空曠的土地上,無花無草,甚至鳥語蟲鳴仿佛都沒有,只有兩個人,生死對決的兩個人。『**言*情**』
靜,很靜,仿佛只剩下呼吸的聲音,便連從遙遠的地方吹過來的風都是失去了風的韻味。
無極還是沒有動,這個曾經是殺手的人來殺人,他居然還這麼冷靜,也許就因為他是殺手,他更懂得殺人的最好時機。
韓亦軒覺得越來越看不透這個人,他要試探。「你好像曾說過,我們總有一天要來一場一決雌雄的決戰?」
無極笑了,這種笑是真的笑。「這一天來得真快。」
韓亦軒說。「听說你曾經是一位出色的殺手,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無極說。「要怎麼樣才像?」
這種對話很有趣,因為他們也曾經這麼對話過。
韓亦軒說。「殺手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冷血和冷靜,還有一種尖銳的殺氣,你只是夠冷靜。」
無極說。「所以,當年殺手團的二十六個殺手甚至殺手領曹孟金都死了,而我還活著。」
這是非常玄妙的回答,韓亦軒也懂,一個殺手只有忘記自己本身是殺手,讓別人看不出來他是殺手,他才能殺人,才能全身而退。
韓亦軒正色說。「也許這正是生命的真諦,一個人做了壞事,總有一天要為他自己做的壞事付出代價。」
無極認同。「所以,欠了別人的恩情,也總需要報答。」
韓亦軒說。「你欠了別人的恩情?」
無極說。「我欠了別人的命債,今天我就要還了這個命債。」
韓亦軒說。「這個命債就是要殺了宮舳?」
無極不用說話。因為這意思很清楚。
韓亦軒思索。「那個人也是綠葉先生的後人?」
無極說。「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他的生命換來我的活著,就只有這一個要求。」
韓亦軒說。「所以,你非殺了宮舳不可?」
無極說。「所以,你如果還要救宮舳,就要使出渾身解數與我對決。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
靜,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這一刻開始,這里的確就已變成了死亡的戰場。
已經是午後,烈日當空,大地上涌動著一股像火似的熱,這種熱能讓人心走得更近,也讓生命與死亡靠得更近。
一片雲彩飄過烈日下。地上拖著長長的一塊陰影,陰影慢慢的移動,從戰場的左邊慢慢走到右邊,靠近到兩人的腳下時,韓亦軒就動了,無極也動,戰場上仿佛只看到兩條飛快的黑影,然後激揚起一片塵土。
塵土消散。兩人又相對峙,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只是兩人都喘著粗氣,臉上也有疲憊之色,目光里的殺氣更重更鋒利,然後兩人的拳頭又再次迎上。
這一次,韓亦軒又沒有使出他玩命的把式,因為他已看出來無極也變了。跟昨天他去誅殺梅子塢時還多了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言*情**』
塵世間最可怕的力量也許還有無懼一切的決心,即使面對死亡都不會卻步。
無極眼楮里的決心就是這種,對付他,玩命恰恰是最笨的法子,因為你玩命。他就跟你玩命,最壞的結果只不過是雙雙死亡。
韓亦軒以前玩命,也許是為了掩飾他內心面對死亡的恐懼,但最終都是為了能夠用玩命換取活著,這一刻,他也只想活著,他有彼此交心的朋友,他有愛的人和愛他的人,他還有太多的事情還沒有做,他要活著,人只有活著才算擁有,而要活著就需要變,將玩命的法子變成保命和制敵的法子。
他的內心已有一種求變的聲音,只是他不知道怎麼變,他的腦子始終還在尋找著一種真正的突破。
腦子在思索著其他事情的時候,手腳便欠缺靈活,他只能邊防守邊退,無極的攻擊就像他的影子似的,一直強追不舍,更加刁鑽,更加狠辣。
他的胸膛,他的小月復已挨了不少無極的拳打腳踢,一陣一陣的痛楚沖擊著他的心坎,他的腦子卻更加清晰,他又想起與褚浚和小祺交戰時,司徒四突然襲擊過來的那場生死之戰,腦海里突然就閃過一道光,這道光只是一道指引方向的光,他還沒有徹悟怎麼變,他需要嘗試另一種變的力量。
他沒有再退,反而進攻,他已要嘗試求變中悟出來的法子。
他的動作並不快,他的攻擊更似是缺少一種勁力和殺傷力,就像入鞘的刀劍。
無極卻反而像月兌韁的野馬,他的攻擊又猛烈又野,他內斂的殺手的殺氣更慢慢的從身體里散出來,他的心看似已經急了,曾經的殺手能夠活到現在,他的心絕不會這麼容易著急起來的。
他為什麼要急,是不是因為他已看出來韓亦軒的這種變化,會變成制伏他的力量?
人無論做任何事都不能急,欲速則不達,心一急很容易就會出錯,韓亦軒已看到無極的錯,他只需要擊中無極露出的錯,就可將無極擊敗,甚至擊敗無極的心,心若敗了,他就像跌入了無底的懸崖,就算有一天他有可能爬上來,那一天也很遙遠。
他的拳頭變成掌,他的掌勢便襲上無極的錯,一擊即中。
他的掌勢並沒有太多的力量,卻足以讓無極受傷敗退,僅是如此。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去奪取任何人的性命,因為無論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左右另一個人的生命。生命是非常奇妙的,活著更不易,每一個人都該尊重活著,無論多大的私欲都不該用生命去滿足。
無極沒有再動,只是他看著韓亦軒的表情復雜而奇怪,殺手的內心本就矛盾而復雜。卻絕沒有這麼奇怪。
「你為什麼不殺我?」他的臉上帶著笑,這種笑說不出的苦澀。
韓亦軒冷冷的說。「是你要殺我,不是我要殺你。」
無極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痛。「對于一個殺手來說這種饒恕簡直就是侮辱,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可是……」
韓亦軒打斷他的話。「你已經很久沒有做殺手了,何況我不會殺人的招式。」
無極又笑了。他怔怔的看著自己的雙手笑,他抬起頭時,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他復雜的表情突然就平靜下來,然後韓亦軒就看到他的胸膛上慢慢裂開一條血痕,慢慢變成一條長長的血痕,又長又觸目,他的衣服也慢慢被鮮血染紅,血還沒有冷。他已沒有了呼吸,他的身體仍然沒有倒下。
等到鮮血滴落在地上,韓亦軒才看到無極身後不遠的地方,插著一把沾著鮮花的刀,居然是一刀致命。
韓亦軒沒有見過這柄飛刀,他只見過蕭海使出的飛刀,這柄飛刀卻不是蕭海的。
使用飛刀的人本就不多,能夠將飛刀練得如此出神入化的更少之又少。整個韓城他知道的只有單笏和蕭海,那個人是不是單笏?
他為什麼要殺無極?
殺人滅口?
無極已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眼下他已敗了,戰敗就是死,那個人根本就不需要再多此一舉,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韓亦軒想不通。
世間上有太多的事情,如果沒有到最後一刻,都會是一個解不開的迷。
那張床上穿著雪白衣裳沉睡著的女人的迷卻已解開。她叫小穎,韓昱深愛的女人,明天的禁術一旦成功,她就會活過來。
她白皙的臉龐看起來還是那麼美,韓昱只默默的坐在床邊。他沒有去看她的臉,他怕他會心碎流淚,他已等了太久,他還可以再等。
命也可以再等,他還是靜靜的站在韓昱身邊。
韓昱忽然問。「仙辰閣那邊是不是又有消息傳回來?」
「葉骨子死了。」命說。「就在昨天,凶獸杌又再攻擊仙辰閣,葉骨子就是死在杌的爪牙之下。」
韓昱臉上的憂郁還是很濃。「霍震霆死了,六位白袍老人也死了五位,現在仙辰閣是不是已掌握在郭其諒手上?」
命說。「好像還不是。」
韓昱怔了怔,說。「還不是?」
命說。「秦蒙洛和王鶴霖還留在仙辰閣,據回報霍震霆曾經秘密訓練了一支擁有神奇力量的人馬,那些人他留給了秦蒙洛支配。」
韓昱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前。「郭其諒好像就是秦蒙洛的恩師,沒有郭其諒就沒有他秦蒙洛?」
命也跟著過來,還是與他保持一段敬重的距離。「秦蒙洛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人,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完全相信一個人,他好像已將所有事情看透。」
韓昱皺眉說。「他已知道郭其諒是我的人?」
命用一雙深邃的眼楮看著窗外。「還沒有,秦蒙洛戒心比較重,他只是覺得郭其諒可疑。」
韓昱說。「我記得郭其諒曾經是一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人,秦蒙洛擋住了他的路,郭其諒怎麼會不殺他,難道他進入了仙辰閣之後變了?」
命說。「郭其諒的確變了,他的野心變得更大,他想做仙辰閣的閣主。」
韓昱說。「他殺了秦蒙洛那一群人,豈非已沒有人再阻止他做仙辰閣閣主?」
命說。「如果他殺了秦蒙洛那一群人,仙辰閣閣主這個位置他也坐不久,因為他沒有能力制伏凶獸杌。」
韓昱好奇。「難道秦蒙洛就有能力制伏杌?」
「秦蒙洛不能,王鶴霖手上的靈獸卻可以。」命慢慢說。「王鶴霖在星宿海得到一只靈獸,這只靈獸也很听王鶴霖的話,凶獸杌襲擊仙辰閣時,那只靈獸一出現,凶獸杌就逃離了。」
韓昱忽然不說話了,他只是看著窗外,一片雲彩飄過,遮擋了烈日,周遭就暗了下來,很久之後,他才慢慢說。「如果沒有凶獸杌作亂,仙辰閣是不是早已控制住?」
命明白他的意思,黯然說。「仙辰閣也不會有這麼多傷亡。」
「想不到他居然還能控制軒轅古龍,更想不到軒轅古龍陣法上的造詣居然如此可怕。」韓昱的眼楮里露出復雜的神情。「我當天是不是不應該心軟放過他?」
命沒有說話,他本就不認同韓昱去殺瞳月族人,因為瞳月族人也是他不知道命理的其中一個,還可能是他最大的敵人,命甚至有種不祥的預感,韓昱會死在他手上。
他看著韓昱,他沒有看到韓昱此刻的臉,卻看到韓昱的心已經老了,這個背影在陰天之下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又濃又深,就像千年冰封的雪山,再猛烈的日光也化不開。
命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兒,他的眼楮里好像也有一種像韓昱眼楮里的憂傷,只是還多了一種似是內疚的東西。
韓昱還是沒有回頭,忽然冷笑。「我不該放過的人又何止他一個,也許我更應該像卓別離說的那樣,放過別人也放過我自己。」
命還是沒有說話,他一直都能揣摩出韓昱的心思,這一刻,他卻看不透。
「只可惜,一切都好像已經太遲了。」
這句話不是命說的,韓昱也沒有回頭,他已听出來這個人是誰,他的記性一向都很好,即使過去了很多年,他還是一听就听出來。
命剛才沒有掩門,也就沒有開門的聲音,司徒四走進來也沒有出聲音。
韓昱忽然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怎麼樣來到我這里?」
他這座古堡也布下神奇的結界,一般人很難現。
司徒四說。「並不算很早,也不算太遲,剛好能知道你一些秘密。」
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他好像無論何時何地都這樣微笑。
有一種微笑是為了掩飾一個人內心的恐懼和憎恨,卻不知是不是他這種?
韓昱還是面不改色。「可是,你一直都沒有來拜訪過我這個曾經的主人。」
司徒四說。「你最近好像總是殺人,我怎麼敢來。」
韓昱說。「我和你畢竟是主僕一場,我怎麼舍得殺你。」
司徒四說。「所以,我今天還是來了,為了報答你的恩情,我還帶來一個好消息。」
韓昱說。「什麼好消息?」
司徒四說。「張小妤已經在我手上,你明天一定可以啟動七轉斗星禁術。」
司徒四已經離開,命就說。「司徒四的意思是不是他明天一定會來?」
韓昱說。「他還是一定會在明天殺我。」
命說。「你會怎麼做?」
「不知道。」韓昱又看向窗外說。「我只知道這一天,我已經等了三百年,我不想再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