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盆花。
自我有意識以來,我就知道我是一盆花，一盆優曇花。
我出生在一個叫西域的地方，至于西域的具體位置，抱歉,我是個路痴加路盲，實在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從西域到雲池鎮，要坐上馬車,坐很久很久，大概要看上三十次月亮才能到。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五年前。
那時我剛剛來到雲池鎮,被陳老爺花重金購下說是要送給他唯一的千金。
想想實在是好笑,當時的我居然認為陳老爺要買一盆花去送給一千斤的黃金，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後來我才知道，千金不是指一千斤的黃金，而是指他的掌上明珠，陳詞。
第一次見到陳詞的時候，她才是豆蔻之年。
一雙大眼楮撲閃撲閃的，臉頰粉女敕粉女敕，那胖嘟嘟的小手指胡亂模著我的身體，害的我羞憤交加。
雖然年紀還小，但流氓的程度絕對不低。
不過，為什麼她小小年紀卻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想不明白。
「爹爹，這是什麼花？」
「嗯，這是爹爹我從西域重金購得的優曇花。此花雖美，卻是開于晚間，花期也不過兩個時辰，乖女兒想看花開的話，卻是要有些緣分的。」陳富貴難得雅致了一回，卻沒想到從此就把女兒給賣了，還是賣給了一盆花。
我听了這話，不由在內心大為贊同。
我雖然美麗，但我的美不是常人能見的。
我知道自己花開的時候很短，短的還沒仔細看清楚，便要謝了。
自我出生以來綻放過多少次，我已然忘記了，但真正見我開花的不過一人。
那是個雨夜，我依稀記得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我正在感慨天氣不好，惹得我心情也長吁短嘆起來。
而那人，在一道驚雷中，蹣跚著向我走來。
一步一個血印，雖然很快被大雨沖刷了，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她身著黑色的緊身衣，在雨水的澆灌下，反而更添了一□□惑。
凹凸有致，身材絕佳。
雖然蒙著面，但想來應該不會難看到哪里去。
這地方人跡罕至，鮮少有人會來，而她，似乎是正在被人追殺著。
而且，還受了很重的傷，說是危在旦夕也不為過。
「快，她在這里，殺了她。」
從她來時的路上，又來了三個男子，顯然是追著她的足跡來的。
刀光劍影中，她已經收割了三條性命，而她自己也支持不住，倒在了我的身邊。
幸好幸好，我真怕她把我壓壞了。
不過，如此近的距離，我倒是以好好打量一下她。
看她月復部流血不止，估計是被刺了個透心涼。而且，她黑色的緊身衣儼然已經成了破布掛在身上，當真是淒慘無比。
說實話，她身上那股子血味，我真心聞不慣。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是活不過今日了，用著為數不多的力氣，撤下了蒙在臉上的黑布巾。
唔，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帶著朦朧和旖旎。
很秀氣的臉，惜面色蒼白若死，憔悴的很。
我看她面上死氣已經浮現，不出意料的話，她活不過一個時辰。
我正在感慨如此一個清秀人的佳人紅顏薄命，英年早逝時，她卻出聲打斷了我的想法。
「原來是株優曇。曇花一現，所為何人？」
咦，她竟也認得我？！眼力不錯。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有氣無力的，不過卻難得的好听。
大概是因為有史以來，她是第一個近距離和我說話的人，我倒是不討厭她，反而有些喜歡。惜，過了今日，她終究是要死的。
「今日的月亮真是圓啊。平日從未注意過，想不到死的時候才現它的美。咳咳，人生亦是如此啊。」
我有點莫名其妙，實在是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呵呵，最後能听我傾訴的，居然是一株優曇啊。」
她的臉上有著寂寥的神色，雖然是看著我卻仿佛穿透過我，看著別人。
這種感覺，我很不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要她在最後的時光里，專注的看著我。
其實，不止是她，我也寂寞的太久了。
生了靈智後，才知道什麼是寂寞。
惜，我卻是無法離開這里的。
在這一刻，我突然期望自己能開花，好讓她能見一次我的美。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禱成了真，原本寂靜的身體漸漸火熱起來。
這是我要開花的征兆。
第一次，想要為著這麼一個人開一次花。
無關乎其他。
「這是——」大概她也現了，原本憂傷的神情竟然變成了欣喜，「你，竟然要開花了！」血順著她的嘴角溢出，是她絲毫沒有察覺，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就如此看著我。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極美的，在此時此刻，我竟然覺得她這個人類，當之無愧為美人。
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放下所有執念後的一笑，也許才是一生中最美的。
我開的極慢，雖然我也想要快一點，但這卻不是我能夠控制的。
此情此景，我心底突然有所感悟，只是這感悟太快，我還沒明白，它已經消散了。
我暗道一聲惜，卻在看向她時，釋然了。
我的本意，只是為一個人開上一次花，如此而已。
太多，也強求不得。
她強撐著一口氣，凝神看著我緩緩綻放，嫣然一笑。
不知過了多久，要不是我能感覺到她還氣若游絲，我都以為她死了。
我挺立著身子，在月光下，盡全力綻放著我的美好。
白如皓月，美輪美奐。
天上有月如輝，地上有我如光。
她的眼神已經失去了焦距，是她依然伸出手，用盡了最後一口氣，模著我的心。
她手上的血染紅了我的心，溫熱的，燙到了我的心底。
「真美啊——」她的手重重落在地上，而我也听到了她飄在風里的最後一句話，「真是，不枉此生。」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亦是最後一次，我卻願意為了這陌生人開上一次花。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她在我身邊，再無聲息。
我看著她的身體，漸漸變冷，變的僵硬。
心，驀然一疼。
似乎有什麼從心里溢出。
悄無聲息的山里，只有朦朧的月光照在這片大地上。
風聲，雨聲，依舊。
我抬頭望著月，繼續開著花，是再無欣賞我之人了。
雨水沖刷著我，混合著她的血，入了我的心。
曇花一現，所為何人？
曇花一現，所為伊人。
她是第一個見我開花的人，我以為會是最後一個。
卻不想在若干年後，我等到了第二個人。
她就是陳詞。
當她觸踫到我的心時，那種從心底溢出的熟悉感，我頓時淚如雨下。
終于是，等到你了。
即使我們早已經面目全非，但我依然知道，你就是我最初的感動。
為了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
我化身為人，腳踏著月光，只為你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佳節，大家節日快。
特再更一章，用以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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