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這日光便肆無忌憚地泄入,卯時點醒,巡邏的嬤嬤挨門挨個敲打,秀錦經昨日那古怪男人的捉弄後一夜不能安眠,巡邏嬤嬤一敲門,她似從夢魘里猛地醒來般,大叫一聲。
「蘭秀女……?」外頭人還道她出了什麼事,聲音提高,關切道。
秀錦忙亮了嗓子回道︰「沒——沒什麼!」
外頭人狐疑,倒也松口氣,道︰「蘭秀女趕些起來吧,尤姑姑一向嚴厲,慢了半刻,都是要挨罰的。」
巡邏嬤嬤離開,秀錦掀開輕軟的被毯,伸了個懶腰,叮呤當啷的一串鈴響讓秀錦的懶腰伸到一半猛然僵住,她抬起頭,目光觸及到腕子上的鈴鐺,似受驚了般,用另一只手捂住鈴鐺。
昨日里的記憶一股腦兒沖入腦中,而這串鈴鐺,正時刻提醒她男人說過的話。
——過兩日我再來看你。
秀錦胸口發悶,又慌,她直想把這串鈴鐺從手腕上扯了,然對那古怪男人的恐懼心理終究令她不敢輕易這樣做。
至今為止,秀錦閉上眼,還依稀能感到那美得一股妖邪陰冷的古怪男人,輕如薄風般的話語。
他的嗓音極冷,一如他的眉眼,他的體溫。
大夏日的,想起來就平白自心底生出一絲寒意來。
秀錦渾身一抖,把身上的雞皮疙瘩都抖落在地,用手拍拍腦子,讓自己別再去想。
她拾起精神,徑自穿衣穿鞋,來到梳妝台前。
沒多久,就有宮娥將潔淨的洗臉水端上來,挨門挨戶。
秀錦洗漱完畢,神清氣爽,比昨日里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的狀態要好得多。
按照規定,秀女們第一日要統一到前院里來,首先是要听教養姑姑說一番大道理。
就像是私塾里的先生接待初入學院的學生時,都會先說上一說,從自我介紹,到一些基本的道理規矩,遂才是嚴格具體化的教導課程。
秀錦心理早有準備,待她都拾掇好,出了自己的屋子,便迎面撞上和她隔壁房的秀女。
她穿著一身淺粉裙裝,鵝蛋臉,模樣姣好,人瘦瘦長長,就是表情冷了點。
秀錦羞怯怯地同她打了個招呼,面前人連理都沒理秀錦,就顧自挪開視線,朝前走去。
秀錦心嘎 脆了下,有點受傷,然她很快調整好狀態。
沒事!人家本來就和你不認識,這種態度也是很正常的!
雖然心里的聲音在這樣鼓勵著秀錦,秀錦難免會覺得有些沮喪,她這初入宮闈,就接二連三地撞上這些事……
其實,這對于從小到大都沒怎麼見過大世面的秀錦來說,已稱得上是極可怕的事了。
晨曦漸露,巡邏嬤嬤都是統一叫醒秀女們,在初入宮檢查的時候,就有嬤嬤順便會叮囑一些基本事宜。
例如每日幾時幾刻要到前院接受教養姑姑的教導。
這會兒工夫,秀女們大多還穿衣打扮,秀錦對樣貌不甚在意,即便大姐姐都特意教過她怎麼涂粉上胭脂,秀錦仍是搞不大懂,只得隨便應付兩下,便出門去。
秀女們有的結伴而行,有的三三兩兩順道說兩句話,有的便如秀錦這般,孤單影只。
倒是有想要和秀錦結交的,畢竟尤姑姑對這秀錦的不同,自然讓人會對秀錦多看上兩眼。但只消看上兩眼,多數人都會覺著,秀錦著實算不得是個顯眼的人。若放到平民人家里去,樣貌許是出眾了,然這些秀女都是精挑細選進來的良家子,樣貌一個個都不差。
秀錦這般的,自就看不上眼。
沒威脅力的,也就沒注意的必要了。
倒是之前和秀錦一進來就結怨的覃家秀女,亦早早出門,她身邊環繞著三四個花衣鬢影的秀女,個個生得自帶三分俏,年紀小小,卻都鮮妍動人。
覃家秀女瞧見落了單的秀錦,想著昨日未報的仇,再見她這身影孤零零的,嘴邊起了一絲冷笑。
秀錦未曾發現有人心里正打著滿肚子的壞水,仍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逐步朝前院里走,在路過一條交集口上,覃家秀女稍稍腳步一些步伐就趕上了秀錦。
這會兒尤姑姑不在,覃家秀女便肆意多了,再者,說起來她並非是懼怕尤姑姑。
以她的身份,那也是在宮里已打點過的,
然而她並非對誰都是爭強好勝,她最厭煩的就是如秀錦這般,裝傻賣痴,一副老實巴交,可憐兮兮的。
這入了宮的,幾個是善類?
她還就不信,這蘭秀錦是真蠢?
「我說是誰呢,這不是尤姑姑極為看重的蘭秀女麼…!」
秀錦耳朵一顫,循聲看去,一眼就瞧見覃家秀女,她換了身絲錦制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繡五翟凌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雙肩上點綴的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艷如流霞。
一襲乳白色柔絹曳地長裙,裙上用細如胎發的銀線繡成團攢的芍藥,流彩貴氣。
兩家腮紅似飛霞,細白透出點點胭紅,柳梢眉細細長長,似她那一雙緊眯的鳳眸。
秀錦沒見過穿衣打扮這般講究的人,她曾以為大姐姐那般的便是極漂亮了,而這跋扈囂張的覃家秀女,竟是她目前為止見過的最懾人的一個。
奈何,她的脾氣實在讓秀錦不敢恭維。
秀錦于一瞬的驚艷過後,只想躲得遠遠的。
見秀錦躲避的姿勢,覃家秀女眉目一動,上前幾步,一個旋身便堵住她前去道路︰「走什麼走——」
秀錦低著頭,往旁邊處一挪,不想跟著覃家的似早料到她會有這一步,吃吃笑著,快步走過她,一轉身又把秀錦的路給攔住。
秀錦胸口憋得緊,她抬起頭,貝齒咬出下半唇,眉頭緊擰。
她最不會便是與人爭辯,同蕊錦都詞窮無言的秀錦,面對覃家秀女的銳利言辭,秀錦怎有反抗之能?
覃家秀女見她這般,越是眉梢上挑,得意猖狂︰「又裝出這一副可憐相來,尤姑姑此刻可瞧不見,你裝給誰看?」
秀錦深吸口氣,她想說她沒有裝,她不明白覃家秀女為何偏偏要針對她?她想問她,但見著這眼前人柳梢眉高高挑著,嘴角笑容肆意張揚,容貌艷麗如大團的芍藥,秀錦似被晃得眼疼,胸口莫名滯悶,她仍是沒吭聲。
她便這麼站著。
跟個愣頭青似的極倔強,卻就是不說半個字。
尤姑姑不在,覃家秀女見她怎般都不回應,怒意漸升,愈加得寸進尺,步步緊逼,欺壓秀錦。
她逼近秀錦,臉上帶著一抹驕橫蠻意。
「你這樣子,是要哭嗎?你哭啊……哭啊……」
那張臉里帶著張狂的笑,面容瞬時扭曲起來,秀錦明明身子發顫,腳卻跟扎根一樣。
心里似有一道聲音在支撐她,不能退後。
她選擇入宮,就該想好了的。
輕易後退不就等于認輸了麼?
秀錦小月復伸縮,吐納氣息,逐漸平緩了對覃家秀女的緊逼所帶來的驚懼,她戰栗的目光被些微 色替代,秀錦莫名其妙地想到昨日里那個古怪男人,她想到那男人就那樣輕輕說著話,都能令她顫抖不已。
對于眼前跋扈驕橫的少女,秀錦更怕昨日那個惡鬼般的男人。
他從喉嚨里哼出一聲笑音,那樣低,那樣涼,由讓人渾身被冷水兜頭澆濕的錯覺。而面對眼前的人,秀錦只覺得無端地煩躁,這煩躁中還夾雜一絲她鮮少存有的不屈。
二姑娘雖時常被人說傻,說蠢,可被逼到一個程度上,骨子里仍是帶一分韌性。
即便這韌性稍縱即逝,秀錦起碼還是會鼓足勇氣去嘗試。
「請你讓開。」
這樣鏗鏘有力的聲音,秀錦頭一次嘗試從口中道出,這氣好似同自身渾然一體,她微微挺胸,看著覃家秀女,再度重復一遍︰「請你讓開!」
「 ——小綿羊發火了?」嬌艷的少女拔高了聲,手肆意地伸過來想要來捏住秀錦的下顎。
啪一聲!
她的手背被人拍掉!
秀錦目光凌然,聲線穩穩當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尋我的麻煩,咱們同是入宮的秀女,我不知什麼時候惹你生了氣,你不妨直接說出來。這樣陰陽怪氣的,就像尤姑姑說的,一點都不像是個大家閨秀!」
覃家秀女一怔,旋即眼里升氣一股狼似的狠意。
她驀然上前,揚起手喝道︰「你斗膽對我——」
「你打!待會兒尤姑姑瞧著我臉上有巴掌印子,尤姑姑一定會罰你的!別人說你是覃家的誰誰誰,我也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知道,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模樣,就像是我的大姐姐,我覺得那才是大家閨秀。動不動就這樣尖聲尖氣的說話,有事沒事就尋人麻煩,人家說這就是沒教養的!」
「你——」
秀錦梗著脖子,揚起頭迎上覃家秀女扭曲的惡毒臉孔,大聲道︰「我說的句句都是真心話,若是要評理,咱們現在就去尤姑姑處評理便是。一入宮你便針對我,真是搞不明白!」說罷,她同生了小脾氣般瞪了覃家秀女一眼,便避開她的身子往前走。
哪想到剛走出一步,就感到頭皮劇烈一痛。
秀錦被拽的腦袋往後一仰,呼叫︰「你、你做什麼——」頭皮連接著骨肉,這用力一拽,直接把秀錦拽的飆淚。
「你真覺著有尤姑姑給你撐腰,你就了不起了!便是真論起來,我是你這五品小官的嫡次女惹得起的麼!」覃家秀女尖聲叫道,旁邊的人看得一片驚呼,大抵是沒見過當著面就撒潑的。
之前也听過覃家的這位潑辣蠻橫,不曾想,還真是厲害!
秀錦哇哇大叫,手胡亂地往後揮舞,一邊叫一邊喊︰「你放開、放開、疼、好疼!」
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女人!
秀錦在心中大呼,她真是委屈死了!
想著听蓉嬤嬤的話,在宮里一定要忍,要忍,可、可他女乃女乃的腿——秀二姑娘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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