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錦伸著脖子往前湊,跟著人群朝前面擠,奈何她個頭小,手腳又不如周邊的人迅捷靈敏,便被擠得越來越往後頭去,眼見這前頭一片黑壓壓的腦袋把她視線都擋住了,秀錦心下焦急,一個不慎就未曾防備到身邊有人伸腳來絆她,這一下人往前猛撲過去還順手把前邊一堆人給推倒了。
手里的金色小鈴鐺發出叮呤當啷的聲音,特別地響,秀錦咕嚕兩下從哎唷哀呼的人堆上爬起來,順勢用手捂住手腕,轉頭就往身後人群里鑽進去,想要當這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一樣,她也是其中之一的受害者。誰想,卻在一轉身的剎那,就听到一道熟悉的,似清冽泉水般,包含一絲淺笑的動人的低沉嗓音。
秀錦怔住,身子瞬時僵成冰塊。
身後就听得尤姑姑一疊聲地祖宗,一邊喊道︰「茹梅,趕緊的,將秀女們都攙起來,這都像什麼樣了這……」說著回身沖這天底下最為尊貴之人訕訕笑道︰「都是奴婢管教不當,致使秀女們這般沒規沒距,還請皇上您恕罪,饒了奴婢這條賤命……」
「朕何時說要降罪于尤姑姑了,尤姑姑何須這般緊張,朕又不是暴君……」那聲音低低沉沉,沁涼如清泉流動,又隱約透露出一絲上位者與生俱來的一種貴氣凌人,令听者倍覺舒怡之時,回過味後卻覺得心頭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存在。
尤姑姑此刻感受,即是如此。
皇上未曾說要降罪于他,連言辭神態間都是微笑怡然,然尤姑姑不知怎地,就覺著眼前人的眸子里頭,是一星半點笑意毫無。
尤姑姑這一對視,就激靈一陣透心涼滋味,忙不迭低下頭,便道︰「皇上是英明聖君,今日全是奴婢的過錯,奴婢願听候皇上處置!」
「罷罷,尤姑姑真個兒是大驚小怪,朕都說了不降罪,那就是不降罪,難道尤姑姑還想求朕降一個罪來感受一下咱們南金律法不成?」這九五之尊說話卻一點不似九五之尊,全是調侃玩笑,讓人模不透他這話里間的實質,真真假假,權由他這一張金口里隨便說來玩。
尤姑姑一听,臉都發了白,忙道︰「奴、奴婢沒這意思!」
「好了,讓她們都列隊站好,朕今日行程排的緊,就不浪費在這上頭了。」
尤姑姑應聲︰「奴婢明白了。」回頭就讓秀女們都按照之前列好的順序都站好,不許推推搡搡,再發生適才的連帶事件。
秀女們都想要在皇上面前博個彩頭,面上俱都按捺不住那一股油然而發的奮然,有千方百計不想入宮的,自也有想破頭都想要入宮博得聖寵的,而這一些,多半還是想要借此機會,成為新皇的寵兒,嘗一嘗頭批鮮味。況且這當今皇上,還生得這般豐神俊朗,俊美無儔,端的是雲巔之上的人物,豈能不令人傾心?
秀錦是排在中後檔位置的,這前頭諸多人都比她個頭高,這些人都是偷偷拿眼去瞄,而她這位置實在不佳,連個縫隙都尋不到,害得秀錦壓根沒法把皇上的容貌瞧清楚,只能听得前頭一些人特別小聲的碎語,大抵是驚呼這傳聞里的敦實二皇子原來生得竟那般好看迷人如此之類,說得秀錦也用腦瓜子不停地去勾繪她將來要去勾-引的男子面容。
直到男子輕咳一聲,秀女們俱都安靜下來。
他慢慢先走到第一個排頭的秀女身前,雙手負于背後,人擺出個側邊的姿勢,眸光靜靜落在這頭個秀女面上,看得她雙頰泛紅,螓首似要埋入飽-滿前挺的胸口里去。他就那樣看著,看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顏,這身旁偷偷瞅著他的幾名秀女都小聲地緊張呼氣,等待著這俊帝王的駕臨。
秀錦自覺她是沒轍了,干脆死了心,不再想要提前窺探聖容,想著反正人總會到她這邊來的,就安安分分地呆在原地,端正地站好,眯著眼,專注地盯著一個秀女的後腦勺看,或偶爾朝葉妗蘭的方向看去,看到葉妗蘭身姿如蘭的背影,秀錦就覺著心情莫名的一陣舒服。連這大熱天能把燒起來的溫度,對她都不管用了。
越是注意葉妗蘭,秀錦就越是覺著,這位葉大美人兒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真正金枝玉葉般的人物,和這位皇上定然是絕頂般配。而她……秀錦模模自己的臉,神情發呆,她和大美人兒完全沒法比,真要爭搶起來,連自己都是一點信心都沒的,哎,要不然,還是不要去勾-引皇上了……
就這一會兒工夫,秀錦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而作為被秀錦不停拿眼神灼燒背部的葉妗蘭天生敏銳,怎會察覺不出這後頭有人在看她,而這會兒,前排人都已經被男子閱覽完畢,齊齊退到後邊,葉妗蘭眸光一斂,作為這排的頭個,當男子走到她跟前時,葉妗蘭連表情都沒變,便是下顎一抬,眼光直直同男子的眼對準。
先前一直未曾在哪個秀女跟前頓步,而此時,男子忽然止住腳步,眼神落在葉妗蘭臉上。
但,只一眼,就挪開了。
隨後皺著眉,走到下一個,遂又是流水般地淌過,而此時一直低著頭瞎想的秀錦還渾然不覺前邊一排的秀女已閱覽完,要輪到她這一排了。直听到旁邊人發出的輕微喘氣聲,秀錦被這一種緊張氣氛所感染,從自我世界里猛地解月兌出來,頭隨著旁邊的人一齊小心翼翼地往左側看去。
她不敢把頭抬得抬高,因為容嬤嬤曾經說過,在宮里,特別是一些大人物跟前,是不能把腦袋抬得同他們一樣高的,這是大不敬的行徑。因而就算同其他人一樣有著旺盛的好奇心,想要一探龍顏,秀錦也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瞄,因此只瞄到一雙鞋子頭尖翹起來的重台履,她看得咋舌,心想這種高腳跟的鞋子還以為只有宮里的女人才穿,原來皇上也穿……
正想著時,不知不覺間,人已走到面前,她立馬把頭給轉過去,垂首低眸,大好的機會能得見龍顏,秀錦卻是不敢了。
她端端正正的站姿就像是一根被牢牢固定在土壤里的木樁,茹嬤嬤給她精心上的妝此刻一點用場派不上,因為秀錦低著頭,劉海垂落下來幾乎都擋住她整張臉,只露出一截女敕白脖頸供人觀賞。而就是這麼一不打眼的人,卻是讓天子生生停留于此。
身旁一堆人紛紛議論起來,而秀錦終于是感到一絲不對勁,她低頭仍是緊張地盯著重台履的尖頭部位,金絲勾勒的邊,璀璨生輝。她心跳逐漸加快了律動的速度,秀錦的小腦瓜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為何這人會在跟前停住了,她只覺得面前的人似乎離自己很近,很近,近得連呼吸都幾乎能听得一清二楚。
想當然,那一聲從鼻子里輕哼出來的淺笑,更是能听明白了。
而偏偏就在大家這艷羨不明的眼光里,秀錦听到這笑聲時,莫名其妙的就有一陣陰風打在身上般,讓她從心底里打了一個冷戰,這是怎麼?
她怎麼會突然有這種詭異的感覺?
就在秀錦不明所以,忍不住想要抬頭看這眼前人的容貌時,卻听得一句很輕很輕的話語,在頭頂上響了。
「小鈴鐺,捉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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