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下,是依舊波光粼粼的海面。
從日照當空到日落西山再到夜幕降臨,林越在海邊坐了整整九個小時。
這是一處並不被人看好的海岸。各種建築材料的邊角隨意堆放著,鋼筋從斷裂的水泥里張牙舞爪的伸出來。垃圾也泛濫成災,不知名的雜草像找到了好歸處似的瘋長。沒有柔軟的沙灘,沒有小孩子拉著氣球奔跑,更沒有情侶相依相偎的濃情蜜意。暗色的背景里,天與海的界限逐漸模糊至無法分辨,海風夾雜著咸澀的腥氣撲面而來,隨著溫度下降越發冷凝。
關了機的手機和書包一起,扔在距自己好幾米遠的地方。時間像是靜止了,面前偶爾有海鳥低低的飛過,拍打翅膀的聲音和潮起潮落押著韻,既美且憂傷。
林越覺得自己的頭腦還算冷靜,沒有在這樣的日子里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甘願如同被塞進冷藏櫃一樣坐在風中,也強過一個人躺在房間的**上,無所事事的盯著牆上的掛表,看著時針一點點滑過十二點。
自嘲的彎了彎嘴角,他重又望回寬闊無際的海面。
空空蕩蕩的……就像他一樣。
「你還不走?」
突然冒出來的人聲把林越嚇得不輕。
年輕男孩子的聲音清脆悅耳,就來自身邊一塊光溜溜的石頭上。林越知道有一個人和自己一樣在這里坐了很久,卻一直沒有心情朝那個方向看上一眼。他本以為他們不過是各懷心事在這里分享一個不算晴朗的下午,然後再各自散去而已,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
畢竟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不是嗎?
他思索著有沒有開口和陌生人接話的必要。
「現在冷了好多誒。」男孩並沒有因為他的沉默產生不悅。他朝林越那里挪了挪,鞋子和沙地摩擦產生了細碎的輕響。「我說,回去吧,要不然會感冒。」
「……一會兒就走。」
見他終于出聲,男孩在黑暗中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我以為這種地方除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來。」
「……?」貌似談話還會繼續下去。林越側了側身,終于把視線放在了這個和平打破者身上。
極黑的頭發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黑暗中能看得清楚的只剩下兩只炯炯有神的眼楮,和右耳垂上一枚星星般璀璨的耳釘。男孩穿的很隨意,白色的薄毛衣在不甚明朗的光線下看起來質地極為柔軟,修長的腿隨意伸展著,配上那張符合大多數人審美的俊秀臉蛋,不得不說也是一表人才。
林越有些意外。
會到這里清清冷冷坐一下午的人,眼楮里怎麼會連一絲憂郁都沒有?
「別的地方人都好多,吵得頭疼。」男孩像是沒注意到他審視的目光,笑容依舊天真隨意。「這里不錯吧?除了垃圾多了點,味道差了點,位置偏了點,溫度低了點……」
被他這麼一說,林越有種拔腿就走的沖動。
「好難得啊。你是怎麼找到這里的?」
「……這里以前是港口,只不過現在廢棄了。」林越伸手指了指岸邊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堆積物,黑暗中龐大的輪廓讓它看起來像一只巨大的野獸——其實不過是拆卸掉沒有運走的欄桿和鐵皮。「在它繁華的時候還是挺出名的,那時這里很熱鬧。後來城市規劃,港口遷移,它就從港口變成了……」
「垃圾站。」男孩理解的一攤手。「看不出你還了解的挺多。」
林越笑了笑。
一度的繁華有如過眼雲煙,破敗之後的冷清就再也沒有吸引人注目的價值。這個港口如此,世界上的其他事情也如此。那些不能維持著閃閃發光的一切,都會慢慢被時間遺忘,被記憶抹殺,最後變成像是它根本沒有存在過的樣子。
「……當初,我本來是打算到這里來找一個人。」男孩的聲音變得沉靜起來,傾吐之間染上一抹悵然,給人一種自言自語的錯覺。「沒想到到了這里,連一個建築物都沒發現,要找的房子和要找的人都消失了個一干二淨。」
「……或許是搬走了。」林越想了想,還是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是啊,或許搬走了也說不定。」男孩不在意的嘟囔著,「也有可能是出國了,也可能是去世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躲著我。」
「……」
「反正現在也無所謂了。」男孩站起身,拍了拍**後面的塵土,對林越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今天是我的生日,雖然明知道沒人會記得,但還是在半夜之前回家比較好。」
林越愣在了那里。
……生日?
「喂,沒有听到嗎,我在和你道別。」看見林越沒有絲毫反應,男孩不滿的湊過身來。「相識一場,好歹要說一個‘再見’吧。」
那一瞬間,有一種明顯區別于海風的清新味道猛地觸動了嗅覺。林越被男孩近在咫尺的面部嚇了一跳,感覺皮膚快要被那雙明亮的眼楮灼傷。
「……生日快樂。」
男孩的臉頓時一片緋紅。
「啊,那個,這個嘛,說不說都可以的。以前一直沒有人和我說過誒,乍一听到感覺有點不習慣,哈哈。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第一個和我這樣,那個,也不是第一個啦,其實你是……」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欸?」
這下子輪到男孩愣住了。
「嗯。」說出來,總感覺輕松些。林越望著面前的大海,不知為什麼,此刻並不想把自己武裝的那麼天衣無縫。「你要看我的身份證嗎?」
「那個,既然是生日……」男孩有些不解,「干嘛一個人呆在這邊?」
「你不是也一樣?」林越好笑地看著他。
「呃,那是因為,听別人描述起來,生日不都是全家人聚在一起開聚會吃蛋糕什麼的……」
林越搖了搖頭,心里暗自笑開。「太天真了吧。自然也有很多人不是那樣過的。」
「好吧……可能也有很多像我們這樣過的。」男孩重新在他身邊坐下來,「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對那些人不怎麼羨慕了。也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謝謝。」
風一樣吹拂著,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跡象,可是林越一點都沒有覺得冷。他看著男孩閃爍的眸子,覺得那光芒就像遙遠燈塔散布在海面上的燈光一樣,星羅棋布的微光卻能讓心底一點點暖和起來。
隱隱的,他似乎听見了耳邊傳來男孩的聲音。
「我叫蘇智廷,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