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永結 第六章 白水鑒心

作者 ︰ 化外之國

電光石火間,周正怒了,這麼丑的彈簧一樣的豬尾巴出自誰手?

他只是被人笑話了一下!可這作業本關系到文憑啊!她又怒又窩囊,心里全全想的是,此生是幾年級的學歷就看今天了!

很遺憾,老師沒給她面子,直言讓她下午請家長。

總歸是要請的,這孩子從寒假回來就沒收過心,暑假都快到了……也該跟她父母談談了。

周正愕然,怎樣的結局都比請家長來的痛快,爸爸還好,媽媽那關是無論如何過不去的。總算念在當時年代座機電話還沒有普及到這個程度,老師沒有別的辦法直接聯系到白敏熹。

想了一上午ど蛾子,也沒有辦法阻止這即將發生的一切,狠著心回去竟然發現周密不在家,想理論也沒轍。問了問媽媽才知道他隨爸爸去單位了,她低著腦袋吃完飯,什麼也沒說又匆匆趕回學校上課去了。

擅自決定的結果就是,不僅被罰了做值日,她回家還沒踏進門口,班主任已經敲開了門,正在家訪。

周正幾乎是將腦袋扎在胸前恨不得用火鉤子把自己捅進胸腔里去。

送走了老師,白敏熹一直秉持的臉色終于沉了,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孩子是第一個叛逆期嗎?

周正不敢想象頭頂上媽媽滿臉的風雲,她心里百倍的咬牙切齒恨著那個正在客廳沙發上安然看電視的周密。

「你跟媽媽說,為什麼要把作業畫成這個樣子。」

……招?還是不招?如果說了周密,那之前的一切都被牽扯出來,周密從幼兒園退出造成的困擾遠比自己作業本涂抹的後果嚴重的多,孰輕孰重,周正只好哼唧唧的,含混不清的想打馬虎眼。

「說!」

周正又害怕又緊張,心髒在嗓子眼里跳。她想找找爸爸,希望有人能來擋駕,可惜周清煜早已被支配到一邊去不能參與。

過了好半天周正小心翼翼的抬頭解釋說,就是生氣媽媽偏心周密,隨手亂畫的,第一次撒謊啊,這麼大的謊言,已然讓她神情萎靡。

一個又可信又不可信的答案。

白敏熹看了看她的狀態,不僅僅是作業的事兒啊,還有她近期的一切頑劣事跡,遲到,不听講,上課說話、吃東西,作業常錯,和同桌尤喜兒爬校長室的房頂,跟隔壁班的普天超動手掐架,跟老師頂嘴甚至包括在家的一切表現……劣跡斑斑,罄竹難書。♀

接下來的就是嚴肅的幾乎一個小時的教育,末了,罰了她以後禁足,哪也不許去,更不許跟任何人玩兒。

白敏熹終于站起身走了,臨走說道,「周正,你太讓媽媽失望了!」

周正心灰意冷。

這個不得不背的黑鍋,背了還要忍受這樣慘絕人寰的懲罰,媽媽本來就對自己有了偏見,還有禁足就像要了她半條命!

心里的恨意幾乎要蕩漾而出!眼前都是周密那濃密的卷發,彈彈的在額邊晃著,還有他在衛生間赤著身體壞笑的眉眼!牙齒咬的咯咯響,就這樣一直忍到周密走進屋來拿東西的時候,一切明的、暗的爆發了。

周正幾乎是立著眉毛,憤怒將五官緊緊的擠到一起。

她走到門前,「乓!」的關上門,迅速轉身直奔周密的背後就是一掌。

周密完全沒防備,一下撲到在床邊,只是床鋪的厚實,不曾受傷。

即便這樣,周密也怒火從心起,他從來都沒有被那麼嘲笑過,那根顯眼的豬尾巴洗澡泡了半個小時都沒搓掉!遂即爬起來就撲向周正。

兩個人都是恨意十足,帶著之前各自無限的冤屈和不平,實實在在的撕扯了起來。周正高一些,平時總是跟普天超打鬧習慣了,力氣大,佔了不少優勢,一只手掐著周密的臉,另一只手拽著他的衣領不撒手了。

周密擺不掉她,惱羞成怒,直接拽住她的一綹頭發狠命的一扯。

頓時他胳膊突然一松,頭發連根拔起,已經安然躺在他的手心,再看周正早已疼的眼淚橫流,騰出一只手捂著頭頂,幾乎是拼了命的往周密身上撞去。

周密下意識的反手一推,不知怎麼借力打力的,周正被搡了出去,一**坐在地上,可是舊傷未好,一坐之下巨疼不已,再猛的一起,「 ! !」兩聲驚人的動靜,撞向寫字台那尖銳的包著金屬邊的桌角。

白敏熹和周清煜听到巨響才過來,推開門已經晚了,周正昏厥在地上,額頭血流如注。

「哎呀!!」

「天哪!!」白敏熹被震住了,看著不停冒出的血頓時心驚肉跳,不知該踫孩子哪里才好,周清煜瞧清楚額頭的傷,趕忙抄起周正的小身體就往外跑,白敏熹連忙回頭看到周密完好無損才轉身到門口拽過提包出去,下樓之前不忘用力敲了幾下普家的大門,看到普向開門趕緊囑咐道,「幫我看著周密,周正受傷了!」,甚至三樓的也探出腦袋,看到順台階滴的血嚇了一跳,「 !這些血!這是恁麼地啦!」

普家聞聲全都站了出來,天恩只听到周正受傷和血的字眼,頓時就要順著樓梯奔下,普向一把拽住他說,「你別給我添亂了,陪你媽看家!我去看看!」說完又大步跟了下去。♀

曹瑩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挑開周家大門上的半截風簾,進屋卻沒瞧見周密的身影,她一邊喊著一邊往臥室里走,突然頓足在房間門口,驚呼了一聲,「呦!孩子你干嘛呢?」

只見一個小身子蹲在周正受傷的位置,好像剛用手觸模過地上,沾了滿指尖的鮮紅的血,粘稠的順著他細小的手指往邊上滑落。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眼楮死死的盯著,仿佛听見有人叫他名字卻抬不起頭,想喊,又喊不聲兒出來。

普家兄弟倆已經到了客廳,打遠處看著這一幕也愣了。

曹瑩趕緊拉著周密的小胳膊半拽半抱的把他弄了出來,駕著他到衛生間的水龍頭沖掉手上的血。

後半夜的時候,普向和周清煜才一起回來,說周正做了所有能做的檢查,顱骨內板輕微骨折,從手術室出來看到已經縫了針,現在沒事了,白敏熹一個人盯床就行。

曹瑩這才點點頭眼眶紅紅的松了口氣,連說,「那明天早上我去替換她。」

天都快亮了,普家四口才回了自己家。

而從始至終,周密都沒動過,就靜靜地站在窗前一言不發。

一個星期內,多虧了普家和周清煜夫妻在醫院輪流倒換,除了曹瑩,大人們白天還要上班,家里還有三個孩子要分別照顧,或者偶爾請假或者中午陪床,總算把最不好熬的時間過來了。

第九天上午周正出院回家靜養,門打開的時候,周密看到周正滿頭被纏繞的紗布裹了個嚴實,正頹喪的趴在周清煜的後背上一動不動。兩人視線偶有相踫,周正似怒火燃燒,頭皮一緊覺得疼才放棄,周密只是看著,小心的吞咽了一下,目光里都是哀憐。

安置好周正,周清煜夫妻倆才坐在旁邊正式的問這兩個孩子當時是怎麼回事。當然,這期間他們也探過周密的口風,周密也是老樣子,沉默是金。

周正像老佛爺似的蓋著薄被,倚靠在媽媽精心準備的棉墊子前,真想惡狠狠張牙舞爪地告他一狀啊……只是早幾天就做了打算——不能說,一說就會把事情原委都扯出來,到時候自己一樣沒好兒,何況,這傷本來就是自己撞的,每次想起也不太氣勢,要學學周密,把事兒藏心里,以後再慢慢折磨他!

就這樣,周正省略了和周密撕打的過程,只說不小心摔倒,**疼,蹦起來的時候撞到了腦袋。

看著對答如流的周正,白敏熹了解她毫無耐性、睚眥必報的個性,總算相信了。

周清煜卻不厚道的「撲哧」大笑出來,嘆道,「姑娘啊!你可真是顧**不顧腦袋啊!」

整個白天,家長上班,周正吃了一通零食,昏昏的睡著,兩個孩子一個在客廳一個在臥室,互不相干。

吃過晚飯,普家哥倆來探病,天超听說了起因,特意過來嘲笑了她一番,包括曹瑩夫婦又笑又皺眉,都听的直搖頭,唯獨天恩輕輕模了模周正頭上的紗布冷聲說,「老實呆著吧,讓你下次還瞎鬧!」,臨走前卻犀利的看了周密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人散了,夜幕屏蔽了窗外的一切,月亮已經半圓,新河路邊星星點點的燈火似見似不見。

臥室門開,周密,第一次主動走了進來,徑直到窗前,站定,看著周正,目光對峙。

周正之所以沒有起身報仇是因為被醫生警告過十天內亂動的話腦漿會晃的一塌糊涂,最後終生痴傻。所以仿佛對這一刻早已期待多時,摟著零食桶,明明長的很藝術的細長的手指卻掐著一把金黃的葡萄干,一臉作威作福。

她忽然攤開手問,「你吃過麼?新疆的葡萄干!蜜一樣甜。」

周密看了一眼,搖搖頭,手指絞著窗台上的抹布。

周正昂起頭,捏起一顆放進嘴里,「哼,土包子!猜你也沒吃過!我女乃女乃給我的!」

周密沒有針對這個話題,嘬了嘬下唇,抬了一下手指著她的頭低聲問,「你會死嗎?」

周正氣的要拍床,又怕腦漿晃亂了,「屁!你才死了!」

周密點點頭,放心了些,輕聲問,「……還疼嗎?」

周正瞪了他一眼,「廢話!你見過這麼多血嗎!?你說疼不疼!」

那孩子被觸動了心事,垂下眼簾,忽然一下子卑微的像受盡苦難的囚徒,「見過。」

「……在哪!?」

「我媽媽……的……這兒。」說著,他把手指橫在左手腕的脈上比劃了一下。

周正停住了,忙問,「那,然後呢!會流好多血,會死人的。」

周密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埋的深深的,「他們說她死了,後來她又回來了,爸爸又死了。」

周正有些愣,過了一會兒又問,「那,然後呢……」

周密抬起頭,眼楮周圍閃著亮,「然後,她又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周正她慢慢的扔下葡萄干,搓了搓手說,「那你也沒有爺爺女乃女乃嗎?」

周密極慢的搖了搖頭。

長這麼大,她不知道什麼叫哀傷,也沒有人跟她講過哀傷的故事。對她來說最難的事兒莫過于犯了錯面對嚴肅的白敏熹,可是,她卻從沒有想過……周密會跟她說這些,這零零散散的話像一張沾滿灰塵的石板,慢慢的覆蓋在她心上,仿佛也跟著他的聲音陷入了安靜。

周密轉過身拿起絞了半天的抹布擦了擦手邊窗台的一小塊位置,過了好半天,背對著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正接不下去了,這不是她意想的過程,周密怎麼會突然道歉呢?一招勝百招啊!

周正呆呆的拽了拽被單,沒有對策,只好信口說,「那管什麼用。」

周密稍回頭看了看她,幾秒鐘,莞爾一笑,「我把月亮摘下來給你,好吧?」

腦漿一定是自己散掉了……周正徹底傻了,皎皎的月伸出愛憐的手,異樣溫柔的撫模著周密的臉龐,那半彎的光輝一層層的吹散在他的皮膚上,像媽媽的搽過的眼影,閃閃的,映的他回眸的那一瞬間,曲起的發梢,媚柔的目光,整個人細致的裹著瓷樣的光。

周密看她一直定定的望著自己,以為她在等著月亮,遂即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在剛擦過的窗台上輕輕倒了一小灘水,用手指小心的歸攏,退後一步,站在周正旁邊指著說,「爸爸教我的,月亮。」

周正順著他指尖望過去,小小的水面上,與視線相平的地方,一顆明明的月亮在里面溫柔的躺著,春夏的晚風貼著窗隙拂過,月亮晃了起來,一段段的,細細的波紋將它打散……就這樣打散到周正的心底。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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