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熹雖有歡喜卻從未大喜過望,她對周密的回歸早有預料,無非是比計劃早了三年。♀一切固然欣慰,但順著周密的眼神落到門外兩人身上的時候,也知道以後的日子再不單純的屬于他們一家四口了。
周密轉過臉,稍仰起頭,突然一臉燦然,「媽,晚上吃什麼?炒一鍋花椒吧!」
白敏熹撲哧一聲輕笑,「你這孩子!「
顯然門外站著的兩人對周密的撒嬌極度不適應,暗暗對視了一下,仿佛上一秒看到這個少年翻向他們目光中的隱晦與灰暗根本就是錯覺。
敞開的臥室里還有一個悲慘的周正,虛弱的耷拉著胳膊,伸著腦袋病歪歪的低呼,「……媽……媽,我……的……藥……「
周密掃了一圈,馬上對白敏熹搶著說,「我給她拿過去!「
白敏熹笑笑,把袋子中的藥分類放在茶幾上,說明了服用方法,看他去了臥室後不緊不慢的走到入戶門口,像帶著萬分歉意的開口道,「孩子不懂事,兩位軍官請進。「
兩人一愣,他們沒穿軍服,她是如何辨識的?
白敏熹柔柔的彎著嘴角,「軍人的一舉一動都和平常人不一樣的,我和……「瞬間,腦海中那個沉入海底的名字差點月兌口而出……停頓來的突然,她緩了兩秒才說,「我也,接觸的軍人多,我丈夫就是,所以光看您二位筆挺的站姿就很容易判斷了。」
其中一個年齡稍大的高個軍官笑了笑回答說,「那白女士真是慧眼,我們呢,就不進去了,周密平安到達就是老首長交代的任務……以後,還需要和您多聯系,打擾了。」
白敏熹標準的笑容,「這樣啊……那好吧,孩子頑皮,想來也給二位添麻煩了。」說完,微曲身體,竟然鞠了一躬。
高個軍官立馬回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後說,「您客氣了,再會。「
白敏熹的微笑一直掛到兩人走下樓梯再也看不到的時候,忽然消失。
慢慢退了一步,關上門,她沉重的額頭抵在門前,半天沒有移動。
兩個護送周密的軍人出了小區,上了車,高個的那個遲遲不發動,另外一個問道,「路哥,想什麼呢?怎麼不動?」
路海峰皺著眉沉了半晌,低聲道,「我怎麼覺得在哪看到過這女的?」
「……不能夠吧?你這些年一直在部隊,不也是第一次來l市嗎?」
「是呢?可不能這麼眼熟啊!到底是哪兒呢?」
軍牌車走出去百米有余,突然猛的剎車,只听路軍官不自主的一喊,「我想起來了!」
「!誰?」戰友驚詫的臉。
「周京生前……隨身攜帶的記事本中!夾著的唯一……一張相片!!!」
傍晚的武裝部小區一如往常的熱鬧,單位下班的人陸續回了家,小區的孩子們也都在外面玩耍。
普天超听說周密回來的時候好像遭雷劈了一樣,他不敢相信明明走的干淨利索說不再回來的家伙怎麼兩年不到就殺個回馬槍!撂下書包奔進周家的客廳就看到周清煜得意、滿足的樣子真是幸福的不得了,自己的父母也由衷高興的在那對周密噓寒問暖。
他上前一步,歪著嘴喝道,「哎!你回來干嘛!「
周密早就看到一成不變的普天超了,突然像特別高興見到他似的,接著他的話回答說,「回來找你們做伴兒上學啊!我自己在北京好孤單啊!「
普天超又被噎的吞咽了一下,做伴兒?周密長這麼大什麼時候以他們為伴兒過?這麼多年,他從來沒見過周密如此活潑又貼心的樣子,這死小子吃錯什麼藥了!
曹瑩笑涔涔的拍手,「哎呦!周密可真是長大了,才兩年,跟以前性格不一樣了,外向多了呢!」
眾人都一臉贊同的連連稱是。
普向中肯的說,「看來是對方家庭教育的也好啊!能讓小家伙性格變化多不容易,這是好事兒,我還總擔心這孩子性格悶呢!「
周密回以甜甜的微笑。
吃過藥的周正身體好了很多,雖然也在沙發上病怏怏的坐著,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怎麼總覺得這一晚上周密的微笑都是一樣的呢?
曹瑩說著說著又把話題轉到周正身上,「哎!姑娘呦!今天可是個分水嶺的大日子!「說完,十分愉悅的對著白敏熹笑起來。
白敏熹也笑,周正苦著臉扭著毛巾被角不說話。
普天超看她這樣十分訝異的問,「你怎麼了?都休息幾天了,上次的事兒還沒過去呀?「
他說的是周正河邊遇劫,周正粗線條基本恢復無恙,大人們卻擔心她,趕忙使勁兒噓了普天超幾聲。♀
看周正病歪歪的,普天超撓撓頭,「那這是怎麼了?你老捂著肚子干嘛?「
周正瞪他一眼,尷尬的撅著嘴。
從剛才普天超提周正遇劫的時候周密就低著頭,現在忽然拋出一句,「她吃錯東西了!拉肚子!「
普天超大笑,「哈哈哈,活該!讓你吃!起來,跟我下樓蹦一圈兒準好!」說完就探身過去拽周正。
周正哪有力氣,剛要往後躲,只見周密迅速伸臂一擋,下意識的重聲喝道,「不行!」同一剎那已經掐住普天超的手腕。
普天超疼的「哎呦」一聲,曹瑩氣的拍他一巴掌,把他拽出來,「你給我回家寫作業去,沒輕沒重的,一點長不大呢!」
周密瞬間收回手,平靜的迎著普天超咬牙切齒的痛恨,兩年前那一踢又翻出來,氣的要死,普天甩出一個「你給我等著「的表情,惡狠狠的轉身跑回家。
眾人都對孩子們的小打小鬧習以為常,普向卻伸著大拇指對著周密贊道,「好孩子!真心的護著你姐姐!這才是好樣的。」
曹瑩看了丈夫一樣,溫柔的嗔道,「孩子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在那呢,不護著行嗎?」周清煜夫妻對此莞爾一笑,看多了這幾個孩子的相處模式,好與壞都沒往心里去。
一轉臉,曹瑩嘆氣,「敏熹,你說,眼瞅著孩子們都長這麼大了,天恩竟然都要高考了,一晃我們都快老了啊!「見白敏熹也慨然的點頭,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接著問,「對了,要說周正是大姑娘了,今晚周密有地方住嗎?不行先到我家擠擠,等你們安排好臥室再說。「
周清煜也點點頭,「是,該安排,但不用麻煩你們,以前的單人床給扔了,先讓周密在書房打地鋪湊合幾晚,我好好給兒子收拾個男孩子的房間出來。「說完,一邊疼愛的笑著模了模周密的頭發。
周密馬上笑嘻嘻的昂著頭蹭了蹭周清煜的手掌,惹得他高興的笑,然後又轉過頭抬起眼皮靜靜看了一眼曹瑩不說話。
曹瑩突然心如明鏡,琢磨了幾秒,笑說,「走吧,你們一家子好好說話兒吧啊,我得回去給天恩做飯了,他快下晚自習了。」
周家起身相送,待客人走了關上房門。
周清煜突然一回身就把周密抱了個滿懷,抱的那麼緊,那麼真實,周密絲毫不用懷疑的也回抱著他,錯開臉的瞬間看到他眼中滿含將溢,晶亮晶亮的。
周清煜忽然抬起頭熱淚盈眶的望著白敏熹說,「敏熹,現在看來,真是你心細如發,當時要不是你堅決扣下周密的戶口,現在,我們想都別想有這麼一天。」
說完,他又仔細端詳著周密,無盡感慨的低聲說,「好兒子,真沒想到能這麼快見到你,兩年了,真的長大不少,也越來越像你爸爸了。」
這個「像」,不是指別人,正是隱在白敏熹心頭,今天上午才突然迸出的名字,周京。
白敏熹趕忙撇過頭,揉了揉眼楮。二十年了,她深知丈夫是怎樣的鐵漢柔情,他這前半生總共掉的幾次眼淚都是因為這個孩子,還能說什麼呢?這樣的親若手足之情,大概也為周京感到無比欣慰了吧。
她壓了壓情緒,溫柔的問,「周密,回去後……和你媽媽相處的還好嗎?「
周密看了看她,平淡無味的回答,「沒相處,她把我送到別人那,就直接回日本了。「
白敏熹皺著眉看了他半天,終究無奈的搖了搖頭。
其實又何止這些,周京在的時候,倪陳就沒有和周家二老見過一次面。
周家老爺子跟日本人打了一輩子仗,為了新中國的**,幾度瀕死在戰場,他就是不明白兒子為什麼選擇跟一個日本國籍、而且風評並不好的女人在一起,甚至寧可為了妻兒毅然和父母斷絕往來。
這是國仇還是家恨?
哪怕有了孫子他們都沒法直面溝通,親情就是這樣的,怪來怪去,終究是不願把這樣的罪過放在兒子頭上,除了那個女人的糾纏還有什麼會導致他們父子隔閡如山?因為倪陳,恨屋及烏,干脆選擇放棄。
後來大概是人老了,兒子突然的離去給了他們致命一擊,幾年了,緩不過來,這種孤獨終老的意識是如此的恐懼,中國人幾千年來恐怕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說成「斷子絕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才是他們覺得閉眼入土都能安心的未來。老爺子位高已然,倔強的過去已經無法改變,只有這日復一日的蕭索迫使他們放下一切高高在上的姿態,哪怕不曾承認過的兒媳,希望她能出面把他們唯一的骨血後代——周密帶回北京交給他們。
倪陳被周密的爺爺、女乃女乃找到,經過多次協商才談妥。
因為除了倪陳,也沒人可以毫無緣由的接近白敏熹,更沒人能在周清煜的手中要回周密的撫養權。
兩廂權衡,白敏熹盡管難以放手,但想到周家的環境與背景可以提供給周密最大的可能,這關乎孩子的未來,她沒有不允。只有一個條件,周密的戶口不能遷移,高中要返回,高考必須到河北來參加,至于上大學以後戶口落在哪里是周密的自由,不再干涉。
周家想不通白敏熹此舉的背後意義,只能理解為對周密的不舍,于是不管他們再權威,地位再難以企及,也沒有辦法強取豪奪一個普通家庭戶口頁上兒子。
就這樣,倪陳合格的把周密帶回來了,轉身又走了。
周密突然跑回來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有部隊專人護送,總歸是經過二老同意了的。
想到這,周清煜和白敏熹除了表示對倪陳的復雜情感外,其他到也無可擔憂了。
一家人再次團員,周清煜興奮的睡不著覺,一直拉著周密東扯西扯。周正吃醋于父親的偏心眼兒,又第二次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後,體乏無力的趴回到臥室床上。
直到白敏熹催促,周清煜才趕忙幫周密在書房打點好,乖乖的退出陪妻子回臥室休息了。
一不留神春夏的夜又悄悄來臨了,這個季節巧合的如同周密五歲那年初次到來。不同的是,當年那個溫文細弱的小男孩兒早已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靜立在書房默默沉寂的少年背影。
周正昏昏不知睡了多半天,只是覺得眼皮有些微弱的亮,像做夢一樣,微微睜眼……床頭的台燈不知何時被點亮,燈光有些恍惚,拉遠焦距,她突然往後撤了半尺,眼對眼的看著台燈旁的周密,皺著眉,目光平平的望著她。
「……你,你都不困啊?「周正被嚇了一跳,有些清醒。
看他閉著嘴,周正又問,「怎麼了,是不是拿什麼東西?」
周密還是不說話,周正也皺著眉,心想,「這是干什麼呀,一晚上都眾星捧月的,還這麼仇視我干嘛?」
她忽然猛的抬頭再仔細瞄著周密,哎呀!不對啊!他哪有一絲變化?什麼活潑!熱情?什麼可愛,外向!這樣隱抑的目光,這沉的讓人心慌的表情,和兩年前有什麼區別?原來,他披了厚厚一層羊皮啊!
周正想著的時候,半天沒動靜的周密忽然抬手,扔到她面前一張報紙。
周正呆呆的低頭看,一張被揉搓爛的,墨色幾乎掉的差不多的報紙,再次望了望周密的臉,沒有回答。周正只好伸手擺弄報紙,翻過來,在頭版頭條的位置上,一個佔了半幅版面的照片赫然入眼——那是遭遇劫持後,病床上那個帶著滿目委屈、驚嚇的周正窩在父親懷里的照片。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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