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抬眼看著香徠的眉眼,道︰「香兒啊,其實你真不是天徠爹的女兒,他和你娘也不是夫妻,他就娶了我一個,天徠、天徠不是你的親弟弟!」
這樣的結果香徠已經想到了,她沒與沈萬祿相處過,對這個「爹」沒什麼感情,有的只是傳承自前身的責任,她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親爹誰,因為娘到死放不下他。于是急道︰「那我親生父親是誰?他是死是活?」
天徠娘道︰「我也不知道你親爹是誰,只知道他似乎是死了。我記得從我進門起,就從來沒見天徠爹往你娘屋里邁一步,他人前喊你娘‘娃他娘’,人後和我一樣叫她‘大姐’,我覺得奇怪,起先問他他不說,後來有了天徠他才告訴我,你娘不是她媳婦,你也不是他閨女,但是他到啥時候也不能不管你們娘倆,讓我一輩子把你娘當姐姐照顧著。」
香徠坐在那里怔了一會兒,又道︰「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娘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會和他做假夫妻?」
天徠娘道︰「我倒是問過,可是天徠爹不說,只讓別的啥也別打听,打听多了對我們一家都沒好處,我早前覺得心里挺別扭的,可是後來見你娘人好,那時候家里一天比一天窮,她把首飾都一樣一樣拿出來當給我們貼補,有了天徠之後她也當自己孩子似的照料,我也就不再想別的了。」
香徠這才知道,為什麼別人都奇怪娘為什麼會勸爹娶二姨、奇怪娘和二姨相處得那麼好,原來她們之間根本就不需要爭丈夫。
她想想又道︰「那二姨真的就不知道什麼可能與我身世有關的事情了麼?」
天徠娘道︰「再就是偶爾從他們說話里听出你爹是遭人害死的,那地方的人都厲害得不得了,所以不能讓他們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他們知道了也一定會來害你和你娘,你娘死前對我說,這一輩子都不要讓你知道你的身世,讓你當一輩子沈家的女兒。」
香徠再也忍不住澎湃的感情,流著淚道︰「二姨,你和我娘怎麼能這麼狠心,這樣的事都要瞞我一輩子!」
天徠娘道︰「我們也是為了你好,叫你知道了,除了心里難受還能怎麼樣?」
香徠道︰「可若是你們早說了,我心里豈不也有個數,總好過被人找到頭上才發現,什麼準備都沒有。」
天徠娘听到這里又擔心起來,道︰「香兒啊,你說找到你的究竟是什麼人,會不會真的來害你?」
香徠搖頭道︰「我覺得不會,因為那人走前叮囑我不要把這事告訴別人,否則對他對我都不利。」
天徠娘道︰「說是這樣說,誰知道他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
香徠勸道︰「沒事的二姨,無論他對我存的什麼心都不要緊,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害死的,只要我能從他們那里知道我爹娘的事就好。」
天徠娘知道這兩年香徠經過不風波,都平安的過來了,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小丫頭,對她也放心一些,卻還是拉著她的手,道︰「香兒啊,無論怎樣你都要小心,實在不行就回到這沿江村來,咱們還一起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什麼身世不身世的又能怎麼著,畢竟你是在這個家長大的,其他的事就別想了。」
香徠點頭道︰「嗯,我知道的二姨,不管怎麼樣,這里才是我家,你和天徠才是我的親人,一輩子都變不了。」
要說她從前對天徠娘還真那麼深的感情,可是她卻覺得面前這樸實的女人實在難得,為了讓娘在她的家里生活下去,寧可一生頂著二房的名份被人嘲笑瞧不起,還處處為自己和娘著想,這樣善良的人自己有什麼原由不把她當成親人,還有天徠的爹,不管什麼原因,能冒著風險收留娘和自己這一對孤兒寡母,並且對美貌的娘不起一點歪念頭,這份忠義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只因為這一點,也值得自己叫他一聲爹了。
天徠娘在這里向香徠吐露實情的時候,從會康府急匆匆離開的連恪也回到王都。
他到王都的時候正是中午,為了隱藏行跡,他在城外就棄馬步行,並且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袍。
進城這後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院前,拍著門聲音低聲道︰「田叔,我來了,開門。」
他敲完之後過了不多時,有人從里百把門閂掉摘,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僕人探出頭來,低聲道︰「三爺來了。」
說著側身把他讓了進去。
連恪進院後一眼就看到坐在院中竹椅上的那人正在捧著酒壺喝酒,這人面容憔悴,神情萎靡到了極點,由里到外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
連恪上前兩步搶下那人手里的酒壺惱道︰「二哥,你怎麼又在喝酒!」
那人已經喝到神智不清,被他搶掉酒壺好久才反應過來,轉動著滯澀的眼珠看向他,伸手道︰「給我……」
連恪實在不忍看他這樣,回頭朝給他開門的老僕道︰「田叔,你怎麼又給他喝酒,我不是說過不讓喝了麼?!」
田叔佝著腰站在那里,神情愁苦道︰「三爺,不是我想給二老爺喝,可是你看他,若是沒有酒支著,他還、他還活得下去麼?」
連恪知道他說得不假,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看向連二爺沒有知覺的雙腿,由于常年坐著不能運動,連二爺的又腿已經萎縮得皮包骨,腳上的鞋子也不知被他怎麼弄掉,歪扭在一邊。
他蹲幫連二爺把鞋穿好,一邊穿一邊道︰「二哥,你就不能少喝點麼,看這都醉成什麼樣子了。」
他的話連二似乎沒听進去,腦袋昏沉地歪向一邊,只是叫道︰「酒,給我酒……」
連恪嘆著氣站起身,道︰「田叔,去給他洗個冷手巾來擦擦臉。」
田叔應了一聲,進到屋里洗了個涼手巾出來,連恪接過來一邊給連二爺擦著一邊道︰「二哥,你就不振作一點麼,難道後半生就要這麼自暴自棄下去?」
擦了臉連二爺清醒了一點,硬著舌頭道︰「我這樣的人,活不起死不起,活、活著浪費糧食,死了……爛塊地!」
說話間田叔已經給連恪搬了凳子來,連恪把手巾遞給田叔,在連二爺身邊坐下,道︰「二哥,你就沒想過,若是你有個孩子會怎麼樣麼?」
他這話說完,連二爺突然發出一陣比哭還難看的笑聲,用手狠狠拍打著竹椅的扶手叫道︰「你笑話我、你笑話我!就我這樣,還能有孩子麼?我還能有孩子麼!嗚嗚嗚嗚……」
叫著叫著竟然真伏在椅背上哭了起來。
連恪知道想找到他清醒的時候是不可能的,只能在這種情況下和他說話,于是用力扳起他的肩膀,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楮道︰「我不是在笑話你,二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世界上真有你的孩子呢?你還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作踐自己?」
連二爺又犯起了糊涂,不停地叨念著剛才那兩句話︰「我沒有孩子、我拿什麼有孩子……」
連恪見跟他說不清,一手扶著他一手從懷里掏出香徠的那只手鐲,放在連二爺眼前給他看,道︰「你看,這是什麼,你還認不認得?」
連二爺起先目光根本沒辦法聚焦,失神地到處游移,可是架不住連恪一個勁往他視線前面送,一來二去,連二爺真的看清了那鐲子,目光漸漸定在上面。
看了一會兒之後下意識地從連恪手中把鐲子接過來,盯著那鐲子看來看去,眼中逐漸釋放出灼人的亮光,下意識地念道︰「硨磲三寶鐲?!它怎麼會這里、它怎麼會在這里……」
念來念去,抬頭問連恪道︰「銘宣,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它怎麼會在你手里?!」
此他的眼中雖然還是有血絲,可是目光卻已經清明。
連恪心道︰這東西果然是解酒的良藥!
想著說︰「我是在一個女子那里拿到它的。」
「女子?什麼樣的女子?!」
連二爺激動起來,一手拿鐲子一手用力抓著連恪。
連恪把握著他的手道︰「二哥你先別急,若想知道我從哪里拿到它的,你要先告訴我當初你把它送給誰了?」
連二爺沒有立刻回答,把頭低低垂下,很久之後才道︰「我把它給鳳婠了。」
「鳳婠?就是你帶我見過的那個綠霓閣的喬鳳婠?」
連二爺道︰「是的,就是她。」
連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知道你對她極是喜愛,當年父母為你說親你推三阻四都是為了她,可是後來她去哪兒了?」
連二爺道︰「當年我出事前鳳婠已經懷孕,事發那日我知道這一輩子恐怕是完了,就把連寧打發出來,讓他告訴鳳婠打掉孩子另尋他人,免得受了我的連累……」
當年那件事毀了連二爺的一生,連恪也不願多提,只問道︰「你說當年鳳婠懷了你的孩子?」
連二爺點頭道︰「是啊,想想已經十八年了,若我不出事的話,那孩子必會好好的活下來,若是男孩兒該長到你這樣高,女孩也該亭亭玉立了!」
連恪苦笑道︰「這些事你怎麼不對我說呢,當年把你救出來,我便只顧得治你的腿,再沒留意鳳婠的下落,連寧失蹤也以為他是被嚇跑了,卻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
連二爺沒心思听他說這些,抬頭看著他,道︰「快說啊,你是在哪里找到這鐲子的,鳳婠她人呢?!」
連恪沒直接回答他,說道︰「你知道麼,我前些天去了會康府,在那里遇見一個女子,那女子長得像極了大姐……」
他說到「大姐」兩個字,連二爺的身子重重顫了一下,頓時變得痛苦又掙扎。
連恪知道他必然會被這兩個字觸動,可是卻不能不說,看到他的反應後低了低頭,繼續道︰「人長得想像也就罷了,最讓我驚訝的就是那女子手腕上戴著這母親最喜愛的硨磲三寶鐲,我記得當年母親給你之前大姐也曾試戴過,看到她真的像看到大姐一樣……」
連二爺盡管心痛難忍,還是轉過頭來問道︰「那女子是什麼人?」
連恪搖頭道︰「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人,她說她姓沈,可是卻不記得父親的長相,她說她母親姓喬,但卻不知道名字,我見她長得那麼像大姐,她的鄉親又姓‘喬’,手上還戴著這鐲子,所以猜測她可是……你和鳳婠的女兒。」
他最後一句話出口,連二爺如遭雷擊一般,腦海里嗡了一聲,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動作。
很久之後回過神來,移動著凝滯的目光再次看向連恪的臉,道︰「你、你說得可是真的?!」
連恪道︰「鐲子都在你手里了,還能有假麼?」
「你可問過那孩子多大?」
「問過,她說十八歲,九月十六的生辰。」
連二爺回憶了一下,喃喃道︰「差不多,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想到這個可能,他激動到不能自已,道︰「難道、難道鳳婠沒有打掉孩子,她把她生下來了,還把她養大?!」
說著眼中已經泛起來淚光,自言自語道︰「……是了,連寧本名沈萬祿,到了我家後我才給他改的名字,他的老家也是在會康,這孩子是會康的,又說是姓沈,或許是當年連寧把鳳婠帶走了……」
連恪道︰「她說的‘父親’是不是連寧我不知道,只是見她身上種種連家人的跡象,沒敢場確認,才帶這鐲子回來讓你看。」
連二爺越發覺得香徠是自己的女兒,再次猛地抓住連恪的手,迫不及待道︰「她在哪兒,她在哪呢?快帶我去見她!」
連恪道︰「二哥你別急,你沒听我說她在會康麼,你不可能馬上見到她!」
連二爺想到自己可能有個女兒已經興奮到極點,實在壓制不住急切的心情,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見她,很想看一看她長得什麼樣子!也很想見一見鳳婠,這麼多年了,她是怎麼過來的?過得好不好?!」
連恪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情,二哥落到這個地步,原本要拖著殘疾的身子終此一生,現在突然間得知親人的消息,該是一種什麼樣的驚喜與震憾。
他一邊替二哥高興一邊道︰「二哥你先別急,我立刻就去找她來,只是你不能再整天酗酒了,總不能讓你女兒看到一個酒鬼父親!」
經他一說連二爺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坐在那里愣怔起來,半天之後痛苦又糾結說道︰「銘宣,我、我忽然又不想見她了,我……實在沒臉見她們母女!」
連恪側過臉去低聲道︰「二哥,你見到的不會是母女,因為……那姑娘說她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鳳婠、鳳婠不在了?!」
連恪道︰「是的,雖然我沒細問為什麼不在了,可是她說得很清楚,‘父母’都去世了。」
連二爺又怔愕了許久,雙手慢慢掩起面孔,傷心到了極點。
連恪又道︰「若那姑娘真是你的女兒,她已經沒了母親,你這做父親的還不與她相認,還讓她孤伶伶一個人麼?」
連二爺悄悄流淚,道︰「可是如果讓她知道有我這樣一個父親,除去讓她悲傷難過我能給她什麼?」
連恪道︰「你不能給她什麼她也未必想在你這里得到什麼,我看那孩子不是一般女子,你可知道年前我給你送來的稻谷就是她種出來的,現在她不只在老家的縣里、府里出名,就連王都也有很多人知道她的名頭……哦,對了,這次我之所以能見到她,就是她把會康大商許宗德逼得走投無路,許過德請我去說項才相遇的,那孩子現在是會康府匯遠錢莊的東家,我們見面那天她還拿地契滿城收許宗德的鋪子。」
連二爺听了也驚訝于自己這個女兒的強悍,不解道︰「匯遠錢莊的真正東家不是大將軍秦鎧麼?怎麼會弄到她名下去?」
連恪道︰「所以我說,這孩子不簡單,你真的應該見一見她。」
連二爺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點頭,道︰「好吧,只是你帶她來一定要小心,不要讓那些黑心肝的發現了,我死了不要緊,不能把她也連累了。」
連恪道︰「我知道,我會謹慎行事的。」
香徠在二姨那里確定自己不是沈萬祿的女兒之後再次回到會康,一邊盤點著天徠和桂芳、慧玲等人收上來的鋪子一邊焦急地等著連恪的消息。
她回來沒幾天連恪便回來了。
此時的香徠已經住回天香布莊的總號,桂芳和慧玲舍不得這里,香徠便在第一批就把這個鋪子收回來了。
連恪見到香徠後把鐲子還給她,道︰「香徠姑娘,你的身份已經基本確定,只是不知你是否能隨我去一趟王都,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你的事還是他親自向你說比較好。」
香徠道︰「你要帶我見的是什麼人?」
連恪道︰「我的二哥。」
香徠對遠在京城的連家了解不多,不知連家的二爺是何許身份,稍微考慮了一下,道︰「好吧,不過我只有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我還要回來收許宗德的下一批鋪子。」
現在許宗德是死是活連恪根本沒心情管,道︰「一個月時間足夠了。」
于是香徠便把收回來的生意全部交給桂芳、慧玲和天徠打理,她帶和徐澈跟連恪去王都。
郁子曦不知是不放心香徠還是真的有事,听說她要進王都便也要一起去。
香徠知道他在王都有生意,為了自己才在會康府呆這麼久,要回去看看很是正常,于便與他和連恪一起上路。
在幾人行到王都附近時,連恪卻突然提出要求,要幾人分開行走。
香徠雖然听他說自己的身份暫時保密,卻沒想要如此謹慎,在他的家門口還要藏頭露尾。
盡管不解,她還是按照連恪的要求去做,和徐澈兩人都改了裝束。
郁子曦一路走來就發現連恪不想讓自己隨行,見香徠身邊有徐澈保護,便知趁此機會知趣地離開隊伍,告訴香徠有事去高麗使館找他,然後便帶著齊興先行而去。
香徠和徐澈在連恪的帶領下混在人群中進了城,又一路小心地來到那座偏僻的小院外。
終于要知道自己的身份,香徠滿心忐忑,待推門進到院中後,一眼便看到坐在院里等著自己的連二爺。
那人雖然穿著干淨利落,可是卻從內而外的透著憔悴與陰郁,仿佛一直生活在地獄中一般。
她看連二爺的時候,坐在竹椅上無法站立的連二爺卻已經徹底僵化。
雖然他听連恪說香徠長得像他死去的妹妹連馥雪,可是沒想到這麼像。
當年馥雪的死與他有極大關系,現在一個酷似她的人站在面前,便如同死去的妹妹重新出現在眼前一樣,這讓連二爺如何能夠不驚。
他怔怔地看著香徠,心跳急驟得打鼓一般,激動到透不過氣來。
連恪在來時的路上便知道,徐澈是香徠的絕對心月復,任何事都不用瞞他,因此才讓他一起進來,此時說話便也不再避著他。帶著香徠向前走幾步,來到連二爺面前,給香徠介紹道︰「這就是我二哥,有什麼話你們說吧。」
香徠現在連不能確定眼前的是什麼人,也沒有傳說中來自血緣的那種親近感,只是上下打量著連二爺,禮貌地輕輕躬身,道︰「連二爺。」
連芮仍是目不轉楮地看著香徠的臉,囈語道︰「難怪你三叔說像,真是太像了……」
在他的印象里,香徠必是他的女兒無疑,這些日子的潛移默化間,已經把她的身份定位。
香徠卻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問道︰「請問連二爺說我像什麼人?」
連芮道︰「我說你像你的姑姑連馥雪!」
「連馥雪,我姑姑?連二爺,請你說明白一點,為什麼說連馥雪是我姑姑,你又是從何確定的?」
連二爺道︰「單只長相就已經十成像了,還需什麼確定!」
香徠道︰「可是總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長相就確定她的身份,該有其他證據才是。」
連二爺的目光漸漸移到香徠的手腕上,看著那露出半邊的鐲子,道︰「那這硨磲三寶鐲可算?這是我母親的心愛之物,給我之後我把她送給了你的母親。」
「我母親?!」香徠驚訝道︰「既然你說把它送給了我母親,可知道我母親的名字,她又是來自哪里?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這些都是我要告訴你的,你听我慢慢說……」連二爺認真看著香徠,仿佛要把她印進腦子里一樣,邊看邊緩緩說道︰「你母親姓喬名鳳婠,她的父親當年是槊陵府銅余縣縣丞,後來獲罪死于流放途中,你母親因此流落風塵,幸好她第一個遇見的人便是我,我見她溫婉純良,知書達理,便喜歡上了她,許諾將來為她贖身並且娶她進門,這鐲子便是我送給她的定情之物……」
香徠邊听心邊陣陣翻騰,原來駱謹行查到的竟然是真的,母親真是銅余縣丞的女兒,母親真的是姓喬。
「那後來呢?」她忍不住問道。
連二爺重重閉了閉眼,道︰「後來……後來你母親懷孕了,而我卻受人陷害性命不保,我擔心連累你母親,便叫我親信連寧逃出府去,告訴你母親打掉孩子另嫁良人……」
說到這里他低下頭不敢再看香徠。
香徠定定地看著他,見他不再說下去又問道︰「那再後來呢?」
連二爺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拳,道︰「再後來我被你三叔所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每日生不如死,雖然十分惦念你娘,可是知道再也不能給她什麼,以為我的死訊已經傳出,她必然打掉孩子再謀出路,便再也沒找過她。」
香徠也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撫摩著手腕上的鐲子,道︰「那你單從這個鐲和我母親的姓氏上就認定我是你的女兒嗎?就不可以因為別的原因使這鐲子落到我母親手中,而她也剛巧姓喬麼?」
喬二爺再次抬起頭來,道︰「我听你三叔說你今年十八歲,生辰在九月,正好與我那孩子相符,而且你長得又如此像我的妹妹,這還不夠?」
香徠的心重重一顫,不過謹慎起見她還是沒有輕易相信,這世界虛假的事太多,便如自己算計許宗德,連高麗使館都能幫助出面,若有別人想算計自己,按排出來個認親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又道︰「年齡與生辰我早告訴過連三爺,你妹妹我也從未見過,還是等于空口無憑。」
連二爺苦笑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母懷孕的時候我們說起孩子的名字,我說連家下一輩男孩排‘恭’字,女孩排‘香’字,這也與你的名字相符,這是的有據可查的,你可以去打听一下。」
縱使香徠一直保持著懷疑的態度,可是卻也越來發相信了,但畢竟事關自己的身事,若不能完全印證怎麼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認下這個爹,現在都是他在向自己訴說,自己卻沒有任何可以用來確認的線索。
想來想去,她想到娘死前一直念著的那個名字,問道︰「那麼連二爺能否告知你的名諱?」
連二爺道︰「我名‘連芮’字‘靜安’。」
「果然是這兩個字!」她相信就算再有人想欺騙自己,也不到于把娘死前囈語的這兩個字挖出來,畢竟當時听到的人只有自己和二姨、天徠三人。
連二爺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仍不相信,想了想又道︰「我還曾和你娘說過一樁事,當年我的祖母生下三胞胎女兒,因為長得極為相像不好辯認,她便在三個女兒的手臂上分別刺了‘一’‘二’‘三’個紅色印記,後來我的母親這一代也效仿,在馥雪她們臂上也刺了,若你與連家其他女兒排輩,該當是行三,便該有三個紅點的標記,只是你母親有沒有這麼做我卻不知道……」
他說到這里,香徠忽然想起,自己洗澡的時候發現左肩確是有三個擠在一起的小紅點,當時還不理解為什麼會長這麼奇怪的痣,卻不想竟然是刺上去的。
自己身上的標記,除去她和娘之外別人不清楚,這麼多信息綜合在一起,實在很難再有虛假了,她頓時淚流滿面,邊哭邊撲進連二爺的懷里,叫道︰「爹,你真的是我爹啊!」
連二爺見她終于想認,摟著她也痛哭失聲,道︰「是啊,我真是你父親,從你三叔回來說起你開始,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女兒!」
父女兩個抱頭痛哭,連三爺和田叔在一旁看著也是百感交集,連二爺的經歷他們最清楚,更加知道能和女兒相認,對連二爺來講是何等不易。
而在場的另一個旁觀者徐澈也在感嘆︰世子這眼光真是不一般,找個女人這麼復雜,搞來搞去竟然成了連家人了,這麼看來成為世子妃還真是有可能……
他在這胡思亂想的時候,那邊哭了一陣子的香徠從父親懷中抬起頭來,道︰「爹爹,你既然活著怎麼不去找我和我娘,你知道我娘這些年過得有多苦,她到死都以為你不在人世,死前念叨著你的名字,還說你怪她沒給你報仇,所以才不去接她到那邊去……」
連二爺心痛如絞,道︰「孩子,我如何能不想你娘,她是你爹這輩子惟一喜歡過的女子,可是你看你爹現在的樣子,若真的找到她豈不是要拖累她!」
香徠這才想起爹的腿似乎是不能動的,從他懷里出來,模著他的腿道︰「爹,你怎麼會這樣呢?你說當年出了事,究竟出了什麼事,才會把你害成這樣?」
連二爺看了看女兒欲言又止,道︰「都是過去的事,說了也沒用,爹只要能見到你就滿足了!」
香徠向來執拗倔強,知道爹必然是有難言之隱,包括他和娘和自己分離也必定是因為這件隱情,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不問的,于是又道︰「不行,我一定要知道,即便爹不告訴我,我想我也能打听出來,以連家的名頭,什麼事能瞞得住。」
听她這樣說連二爺頓時急切起來,道︰「不、不要,孩子你千萬不要听別人亂說,你爹絕對不是那樣的人,我是被他們陷害的!」
香徠道︰「既然爹是被陷害的便和女兒說,即便娘不在了、爹的身子也垮了,可是我們家還有我,我不會讓我們家人受任何一點冤屈的!」
連二爺低頭道︰「我不想和你說就是因為這個,爹現在活著和死了沒區別,怎樣都是混日子,可你不一樣,你年華正好,該有自己生活,既然已經用沈香徠的身份活著,便忘了你這個沒用的爹吧,好好找個人嫁了,相夫教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別再摻和到這些是是非非中來。」
香徠蹲在他旁邊牽著他的手,眼圈通紅道︰「爹,我知道你和娘都是為了我好,我娘到死也不讓我知道我的身世,她心里那麼多不甘和委屈都忍著,可是我知道她也是恨的,恨不能和爹在一起、恨那些害得我們一家分離的人,她到死都在念著你的仇沒報,她的心願就是我的心願,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她在天之靈瞑目!」
連二爺卻還是在那里搖頭,說什麼也不肯說。
香徠轉頭向連三爺,道︰「三叔,我現在可以這樣稱呼你了麼?」
連三爺道︰「當然,你是我的佷女,當然要這樣叫。」
香徠道︰「三叔,剛才我听父親說你救了他,那麼事情的前因後果你應該都能知道,父親不說便請三叔告訴我,省得我到外面找別人打听,打听來的消息還未必確切。」
連恪知道香徠在會康府所做的事情,對她除了親情之外還十分贊賞,覺得這事實在不可能瞞得住,而且也不應該瞞著香徠,于是說道︰「好吧,你爹無法說出口,便讓我來告訴你,他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被連修給害的!」
香徠尋思了一下,道︰「連修?可是現在連家的家主?」
連恪道︰「正是他!這個陰險惡毒的偽君子,當年因為覬覦家主之位,使用極其卑鄙的手段害了你父親和你姑姑,他才奪得本應屬于你父親的家產!」
香徠道︰「他想奪家產害我父親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害我姑姑?」
連恪道︰「那是因為當時北遼王選側妃,得知你姑姑美貌出眾,我們連家又財力雄厚值得拉攏,便點你姑姑入宮,而連修的妹妹連重雪與你姑姑只差幾個月,也有著不弱于你姑姑的美貌,正好她忌妒你姑姑,連修忌妒你父親,他們兩個合謀,分別把你親和姑姑騙去喝酒,灌醉他們之後把他們、把他們……」
連恪說來說去終于說不下去了,那樣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在哥哥和佷女面前說出口。
香徠听得著急,道道︰「把他怎麼樣了,三叔你倒是說啊!」
田叔是連家老僕,是連恪當年惟一能信任的人,他對所有事都清清楚楚,見連恪說不下去,他接道︰「連修和連重雪把二爺和大小姐扒光,都放在二爺床上,還弄了不知道什麼血抹得到處都是,做成、做成……**通奸的模樣,後來又讓當時才八歲的五爺去找二爺,五爺不懂事,看完之後一路叫著跑到老太爺那里去了……」
香徠听到這里真的呆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陰險的人,算計親弟妹也就罷了,竟然用這麼卑鄙齷齪的手段來陷害,真是禽獸不如到極點!
田叔說完之後連恪繼續說道︰「你爺爺知道後氣得當場吐了幾口血,提著劍去要殺了你父親,你女乃女乃死搶下寶劍,後來你爺爺找了根木棒暴打你父親,一直打到你親一動不動,以為他死了才停手!而你姑姑……被人弄回房去後羞憤難當,自覺沒臉見,她就、她就懸梁自盡了!」
香徠听到這里氣得全身發抖,這樣的慘劇不要說發生在父親和姑姑身上,即便是旁人家也足夠讓人氣憤。
她轉眼向父親看去,卻見他坐在竹椅上雙手用力揪著頭發,把當初的事重述一遍無異于讓他再次經歷,那種仇恨與憤怒該是何等沖擊。
連恪停了一會又說道︰「你女乃女乃見到你姑姑的尸體,又看你父親被打到不成人形,以為他也死了,急痛攻心也去世了,你爺爺打完你父親後當場倒地,沒過幾天也不行了,他到死都不知道你親是被冤枉的,把家業全都交給連修管理,讓他把你父親的名字永遠從族譜上清出去……我至始至終也不相信你父親會做出那種事,在別人照顧你爺爺的時候偷偷跑去他的棺槨里看,結果發現他還活著,就和田叔把他帶到這兒來,在棺材里扔了些肉去騙人。」
香徠氣得臉色煞白,胸口悶悶的一團堵在那里,幾乎要炸開一樣,咬著牙問道︰「然後後來連修就安穩地做了家主、連重雪李代桃僵成了北遼側妃?!」
連恪道︰「是的,為了連家的名聲不至于受累,連修暗地里殺了好多下人,你父親和姑姑的消失都被說成意外,他做了家主之後連重雪的身份自然就矜貴起來,她相貌才能又不輸你姑姑,換一下人北遼王也沒介意。」
香徠听完之後重重地呼氣,真想把自己滿腔郁憤吐出去,再次看向旁邊的父親,若說之前還有一點怪他扔下母親和自己不管,現在剩下的只是心痛和疼惜,這樣的深仇大恨壓在一個人的身上,十八年了,他殘疾的身體是如何承受的?若是換了自己,一定早已經被仇恨折磨得瘋的!
還有連修和連重雪尋對兄妹,他們的無恥與陰毒已經到了人所能達到的至高點,用自己同胞兄妹的性命和感情換來地位和財富,不知他們要泯滅多少良知才能享受心安!
她顫抖著聲音說道︰「這樣人面獸心的東西,怎麼配活在世上?難道他們就不怕遭天譴!」
連三爺道︰「天譴二字不是用來安慰人的,造孽的人遍地,老天爺又收了哪一個?」
香徠怒極反笑,道︰「是啊,人造的孽就該由人來討!欠下的債總是逃不掉!現在我回來了,我就一不會讓他們好過,我要把他們害父親的、害姑姑的、害我們一家的全都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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