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的夜晚,彩燈與炮仗當空交匯,街邊各處商家張燈結彩,門戶大開,生意興隆,成群結對的人進進出出,多為青年男女,小販們高聲歡呼,賣力吆喝,神色無不洋溢著喜,紫抒走在街邊,面具遮住了容顏,身側提有一盞蓮花彩燈,度步輕緩的走著,街邊諸多男子,對她行去注目禮,觀之其面容被掩藏,卻也不曾貿然上前與之搭訕,
要曉得這幾年結緣會當中,既已生了不下十回啼笑皆非之事,是為生有相貌丑陋之人,為了體會一次被人關懷傾慕的心願,便想到用面具暗暗遮住容貌丑陋不足之處,且有不少男子,見其身姿妙曼,氣質尤好,便上前搭訕,互交了信物,取下面具之時,方覺自個上了當,而後拔腿就跑,卻被其費力追趕在後,甩掉亦是難事,便就此應正了一句名言,丑女也瘋狂—
故至今結緣會上,若撞見戴面具的男女,不管其身姿如何妙曼,身形如何挺拔修長,人們亦不會輕易上前搭訕,所以現下紫抒才會落得清靜,並未曾受到男子相擾交談。
之前和傅青梵的一番言論,卻是紫抒賭氣了,買花燈的用意實則是想與他共賞一次結緣會上的熱鬧氣氛,未想他竟絲毫不感興趣,一口回絕掉了。
紫抒觀之熙攘人群,神色難免有幾分落寞。眼楮悠悠轉轉落至一處,默默停住了腳步,題字台邊,一女子面含嬌羞將花燈輕放于其上,身側的男子深情凝視她一眼,從台面筆架上選了毛筆,沾了些許墨汁,後左手扶袖右手置筆在花燈上題了詩句,那女子巧笑焉焉,解了手中的紅線,兩人各持一方,緊緊纏繞手心,
一旁的小販連連道喜,「恭喜兩位喜結良緣」
男子從腰間取出碎銀鄭于台面,挑起花燈,兩人十指相扣結伴離去。
紫抒瞧著兩人走遠,莫名行近止步題字台前,她將花燈放在上面,欲拿筆題字,
「姑娘使不得,」旁邊的小販出聲止住了她,
紫抒抬眼打量他,「小哥,何事?」
那小販連忙解說,「姑娘想必頭一回參加結緣會,故有所不知,為女子花燈題詩的皆是男方,」
她頓了頓,而後搖頭,「無妨,我就自個題吧—」
說罷從台前取下毛筆沾了墨水,移至花燈邊緣,準備下筆,卻遭遇突來之手動作輕緩奪去了她手中的所持之物稔,
紫抒轉眼,見得一位玄衣溫文爾雅的公子立于身側,眉目之間溫潤如畫,一雙梵天星眸熠熠生輝,內里笑意涌現「讓吾來題詩,姑娘願否?」
見得是他,紫抒故意變了嗓音回道,「小女子自幼相貌生有僻陋,故結緣會上用此面具遮了容顏,公子若是興趣盎然在我的花燈上題下詩詞,便要對小女子的今生負責了.」
他一手揮扇,「如此也無不,在下意之至」
紫抒笑笑,「那請便-」
嚴榮卿持筆重新沾了墨汁,不曾猶豫,便在花燈之上開始了題詩,
燎原得見一鴻影,
久掛時日染于心,
次遇隨心覓芳蹤,
吾解一生情歸處,
紫抒瞧著那些字跡,霎時眼神閃爍,微微摻雜了不置信的迷茫,遂側身抬眼望著他,「原來,真的是你—」
嚴榮卿注視她,半晌點了點頭,
她的唇角無意之中勾了一絲笑,「何以現下又承認了?」
「原因…乃為詩句的下半首,」他輕輕回之,
嚴榮卿慢慢伸手摘下了遮住她臉頰的面具,瞧見了她的眼楮里,波紋蕩漾,亦如滾滾紅塵中的雲煙彌彰,迷離,漂浮不定,
紫抒看著他,心底說不清是何等滋味,萬年來費盡心思的追尋,掛念惦記著此人的恩情,今日終是得見了,而後方了卻多年來未曾如願的心思,
她走近幾步,雙指緩緩劃過嚴榮卿身側的衣襟,漸漸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閉目嘆息,「萬年來,知我找的好苦,尋遍仙界各處,踏足人間不下百回,只為重新得見你的蹤跡,」
嚴榮卿摟住她的腰肢,一手輕撫她的背,默語「紫抒,幸苦你了—」
街邊人群繁多,兩人相擁于此,引了不少男女屬目,旁邊的小販拍手叫絕,「好一對佳人才子,恭喜姑娘公子各自覓得良人,」
听了小販張口祝賀,她驀然回神,慢慢抽回了身子,「貌似讓人誤會了,」
「我未曾覺得,」他眼中依舊笑意盎然
「啊?」她抬頭莫名瞧他,
嚴榮卿轉身,向小販付了銀錢,置起題了詩的花燈遞與紫抒,輕言「你的—」
「嗯」她伸手接過,
「還有這個,要不要?」嚴榮卿攤開手心,掌中赫然多出一卷紅線,
她垂目細瞧,「何意?」
「你定知曉其當中涵義所指」
「是我…」她言語間猶猶豫豫,
嚴榮卿隨之嘆息,「我知現下你已心有所屬,故不想承諾與我—」
她點頭,默默應承了他的話語,
「我只是感慨這人間結緣會的妙處,又恰巧在此同你相遇,便想借故緣一回自己的心意,今日過後,你本無需應承忌諱什麼,就當還清了萬年前我對你的施救之恩即,」
紫抒眼中顯現迷茫,「如此小事怎能與之恩情相比,」
「在我眼中,卻並非如你稱之一般被視為小事,」
「嗯,」她伸手取了嚴榮卿手心的紅線,解開兩端,一端遞之他手,一端留在自個掌心,兩人相視片刻,抬手均將兩頭紅線緊緊纏繞指尖,後垂手相扣十指。
街的另一邊,立著三人,均帶有面具,著綠湖色衣裙的少女,手指一處,「師兄,傅公子,快瞧啊,那不是紫抒嗎,難怪方才自個先行奔走入街,原是為結緣會上覓見自己的良人啊,」
傅青梵目視兩人漸漸遠離,衣決輕舞,周身氣息攜了絲清冷之感,這便是她想要的,如今,亦是如願了——
「嘿,師兄早知我像紫抒一樣,自己先行游街,興許也已覓得未來來郎君了呢!」
止意瞬間冷下了臉,「胡鬧!」
止櫻,撇撇嘴,「說著玩兒的,師兄這般是為作甚?」
「你我同是長年待與榮膺山修行之人,怎能與世間眾生一般隨意成親的」
她抬頭見其臉色冷的想冰一般,遂嬉笑輕呢,「那我與師兄成親好?」
「這…」止意並未預料她會這般言說,頓時無語收場,臉色也慢慢恢復血氣。
身旁兩人的對話,皆落在傅青梵耳中,讓他莫名感概此言論的熟悉之處,昔日,她也曾這般說過—
一路上嚴榮卿牽著紫抒到了連理枝樹下,地勢所處的兩棵古松,年月久遠,樹皮略顯枯燥,枝葉卻是繁多茂盛,長就的地面雖隔了些距離,卻並未分之,兩方延伸所出的枝干密切相連,其余枝葉亦是相互攀岩緊搭,如同不分離的夫妻。
結伴而來的男女眾多,古松樹上被掛滿了祝福的紅綢子,
樹下形有諸多石台,台邊做了幾對白蒼蒼,皺褶滿布的老人,他們已經老去,手中依然紅線纏繞,枯瘦的十指相扣一起,他們皆是一生得了祝福,為還願而至,
台面上被整齊擱置了厚厚的錦布紅綢,路過的女子上前取之,向老人低頭誠心告謝,與身側陪同的男子行至古松樹下,女子掌心微合,紅綢子被夾在雙手之間,低頭閉目虔誠許願,後將紅綢子交與男方,他便奮力將其拋鄭到連理枝樹上,于此許願完成。
紫抒好奇觀之,松了嚴榮卿的手,解開了相纏的紅線,再將花燈置于他手,行至石台邊,向老人低頭告謝,取了一段紅綢布錦握與手中,朝連理枝樹下走去,尋了一塊地方落定腳跟,抬眼瞧了瞧連理枝,合了掌心的紅綢子,微閉雙目開始許願。
嚴榮卿立于她的身側未動,垂眼細瞧尚且留在指尖獨自纏繞的紅線,惜另一端終是落了空。
慢慢的紫抒重新睜了眼,她抬頭看著掛滿紅綢子的連理枝,若是誠心求取,擅用法術實為不敬,只得打算徒手拋鄭上去,
「說說許的什麼願望?」嚴榮卿搖扇遂問,
她轉眼看著他,「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好不好?」
他點頭思量「這個願望…確實挺有氣魄的!」
「既然你都這麼言論了,貌似還不錯,」
紫抒上前走近幾步,同些許男子一樣開始費力拋鄭此物,拋啊拋,拋啊拋,拋的不下十來回,就是無法將紅綢子準確掛上樹枝,還險些累岔了氣,于是,神色哀呼重回嚴榮卿身邊,一手扶著他的胳膊大口喘息,「幫…幫我想想辦法?」
「怎不用法術?」他氣定神閑搖扇問之,與紫抒現下的狀況形成對比之勢,
「如此不就無法彰顯我的虔誠之心了,既是人間的…還需以人間之禮相待,」
「你既這般認死理,那我也是無法的,」
紫抒抬頭打量他一眼「真的無法子?」
「無半點法子,」他語氣誠懇答道,
「唉!罷罷罷,」紫抒松了手,轉身重新回了原處,繼續她的拋鄭大業,不知又拋了多久,只覺拋的天昏地暗,兩眼花黑,終于,她等來了機遇,此次綢子在被拋鄭半空之時,欲像之前般無力落至地面,未想迎面起了一陣風,吹起紅綢子,將其穩穩托起,再落下時,卻是穩穩搭至連理樹最高,最繁茂的枝葉端兒上。
她蹦起身形,奔向嚴榮卿,抱著他一陣歡呼,「果然,我將它甩上去了!!」
嚴榮卿用扇子微微遮住唇角,無意輕咳幾聲,「若告知你,本是我在旁相助,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失望?」
她險些笑岔了氣,頓時收了喜色,放開了他,「你若不說出來,我卻也不會覺著失望,」
「那麼抱歉,本人一向做了好事,都期望能為人所知,」
紫抒齜牙,「難怪榮城的百姓會這樣愛戴你,原不知你還會自賣自夸的說,」
嚴榮卿用扇敲了一下她的頭,「現下知曉亦不算晚,」
她撫著頭撤離一邊「勿要亂了小女子的型,」
他出聲而笑,「你的性情實屬怪異多變,」
「此話怎講?」她疑惑求解,
嚴榮卿,移步搖扇在其身側轉了半圈,道,「方才同你結緣會上相遇之時,你的神情落寞,挫敗,現下不到一刻的時辰,便如此興奮觀了,」
紫抒悻悻然,作勢認點頭,「這還不是你的功勞嘛,」
「是嗎」他收扇靠近紫抒,垂目,將她此時的神情全然盡收眼底,「你的心里到底是怎樣想的?」
「什麼意思—」
「獨處時黯然神傷,與人相處時埋沒自個的憂傷,是怕會給身邊之人帶來不好的影響?」
她緊擰眉角,莫名道「你的此番言論,實為大道理也,不過我並未你想的那樣偉大,我有喜,有怒,有悲,有哀,乃人之常情,至于維持哪樣的狀態有多長久,全憑我自個的決定,無需這般大驚小怪的—」
「多日不見,伶牙俐齒似有所長,」
「人嘛,終歸要時刻長進些才好,」她輕笑,
「但願你此時所言,是為真話,」
「然也!」
嚴榮卿將花燈遞給紫抒,重新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再帶你去些地方,」
「嗯,好,」
紫抒偷偷瞄他一眼,心下稍稍松了口氣,嚴榮卿,謝謝你的關心,我不想再多欠你一回——
嚴榮卿帶著紫抒幾乎走遍了結緣會各個角落,彼此未曾許下任何承諾,相處的卻很融洽,如知己,如友人,亦沒有絲毫尷尬之處,由此紫抒有些懷疑先前嚴榮卿為她題詩表白之際,是否存了耍著她玩的心思—
過了亥時,結緣會中已覓得佳緣的男子女子相繼離去,諳榮街的人數雖在漸少,氣氛卻依舊熱鬧。
紫抒停了步伐,將指尖月兌離他的掌心,轉身與其相望,「榮卿,謝謝你今日的相陪,紫抒很開心,現下時日已晚,我們也該各自回去休息了,」
嚴榮卿揮扇,垂眸瞧著她腰間掛有的面具,甚是惹人歡喜,遂伸手瀟灑取之,抬手揚了揚,「這個,便送與我了—」
紫抒瞧著面具之上所繪的嬌憨小熊,忽想起她贈與傅青梵的那一只,本屬一對,也不知曉他今晚有無配戴,以此無形擋去多數女子的殷情。
「嗯,難得你喜歡,紫抒當然雙手奉之,」她看著他,無聲笑了起來,
嚴榮卿凝視眼前的笑顏,頓時有些恍神,「就這樣笑著,便好—」
紫抒漸漸止了笑容,注視他,靈兮雙瞳,內里蘊含真誠,「榮卿,認識你我很開心」
他的雙眸細致描繪著她的音容相貌,眼神閃了幾閃,「認識我,但願你一直都不後悔—」
紫抒察覺他的話音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不識你,哪還有紫抒的今日,」
良久,他二人立于熱鬧的人群中相視而笑,
別了嚴榮卿,紫抒原本打算返回客棧,途中忽見結緣會上仍舊孜然一身的男子,成群結隊向一處方位攏去,便朝街邊擺攤的小販問之,
小販嘆息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是因為諳榮城最熱鬧的煙花之地嬌娘閣中,頭牌菁婉姑娘將在今晚擇選自己所喜的男子共撲良辰之夜,」
紫抒疑惑「那小哥作何嘆息呢?」
「姑娘且瞧瞧這結緣會上,還未曾覓得良人的女子,她們皆為良家兒女,卻是因為那箐婉成心有意的攪合,造成現下這般狀況,」
紫抒依言稍稍打量結緣會上那些姿色一般,神情落寞的女子,正欲漸漸離去,
她笑著搖了搖頭,「我卻並不這般認為,」
小販停下了欲收攤的動作,「咦,姑娘何以如此言說?」
「想必今晚的男子多數亦有奔著那菁婉而來,于此便曉得心思已在她之身,憑此見本就泄露出了其風流的性情,若是隨意結緣良家女子,那豈不是間接形成了她們的悲哀嗎,」
小販思索郁結了一陣,遂連連贊同,「姑娘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啊,倒是小目光短淺了,」
「憑小哥這番言論,不難瞧出你本是位熱心腸之人,」
小販跟著抬手擾擾頭,「嘿嘿,不敢不敢,純屬我瞎操心罷了,」
紫抒一路跟著那些男子,終是到了嬌娘閣,閣樓外站著兩名長相粗略的黑衣大漢持刀把守,一位豐胸翹臀尚顯年輕的管事老bao,正飛舞著手絹,迎接招攬客人進入,所到男子推推嚷嚷,爭搶著入內,凡是進閣樓的男子皆要遞交十兩文銀觀賞費,那些男子心甘情願任其宰割,只有少許穿著普通的男子,看似並非富家子弟,尚還立在門外猶豫,神色糾結,思量著要不要進去,
那老bao,開心著數落完收取的銀子,放進袖沿,抬眼瞧了瞧仍在門外徘徊,爭扎的男子,便飛舞著手帕靠近,
「呦!幾位公子既然想看美人,怎的幾兩碎銀也不舍得花?」
「能否通融通融,這…這進嬌娘閣的銀兩也太多了些,」
老bao笑著一手攀附上了男子的身軀,一手狀似在其身前有意無意的按壓,那男子頓時害羞退縮開來,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今夜本是菁婉姑娘選擇自身所喜的男人共度***的大事,只要你肯花錢進入,若是有幸被菁婉瞧上……」
見幾人來了興趣,老bao卻有意止住了未完的話語,無形將一干人等勾的心癢難耐,
「媽媽,快說若是被菁婉瞧上會怎樣?」一男子咽了口水,忙上前追問,
老bao頓時掩帕笑了笑,甩向他「呦!瞧你這猴急樣兒,那我就心善告知你,若是有幸被菁婉瞧上,便不用再花取一分銀子,就同她共撲那…欲仙欲死的境界了,」
男子頓覺一股血氣熱流沖上腦門,便再也無法思考,快速掏了積攢已久的銀子,雙腿打顫著朝嬌娘閣內行近,門外先前未曾進入的男子,均對老bao扔了自己懷揣已久的銀兩,相繼入內,
老bao趕緊屈腰拾起灑落滿地的銀子,「哎呦喂!實不該如此糟踐了銀子,」她揮手招著黑衣大漢,「快…快些幫我撿起來,媽媽重重有賞!」
兩大漢聞之,連連應聲蹲拾揀。
紫抒隔了些距離觀之,欲化為男子混入,剛要抬手施法,便被身後之人拍了肩膀,遂轉身,瞧見止櫻正站在身後,
「嘿!紫抒,恭喜,恭喜!」止櫻一臉嬉笑,
她被弄的一頭霧水,「什麼?」
「紫抒,方才我們都瞧見你在結緣會上覓見自個的情郎了,」
「你說…我師兄也瞧見了?」
止櫻點頭,「嗯,瞧見了,」
「那他有無說些什麼?」
她搖頭,「不曾,」
紫抒垂目默默嘆息,她這是在抱著什麼奢望呢,期盼那人會有一丁點兒的在意?吃醋?怕是她只能自個在心底幻想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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