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下) 第二十四章

作者 ︰ 季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雷舒眉在住進「宸虎園」一個月後,打從心里生出的戚然,以前她愛往哪兒就往哪兒去,現在要出門還必須問過人,雖然提出要求不會被拒絕,但是,總要被提醒小心安全,再不然,就是要由問驚鴻有閑時陪伴,雖然她會開心有心愛的小痞子陪著一起出門,但是,若是要做些「虧心事」時,就要遮遮掩掩,或者是最後被迫放棄不做。

就比如從前,要去鏢局,或者是與解伏風他們約見時,什麼地點時間都方便,今天她獨自出門,卻覺得自己根本就跟做了賊沒兩樣。

要是成親以後都這樣……雷舒眉徹底發愁了。

不過,雷舒眉還是必須承認,有她家心愛的鴻日夜陪伴,還是極好的。

再過兩天就是冬至,大街上到處都是熙來攘往的人,城東北角的「龍來飯館」以往說起來都算僻靜,今天卻也是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熱鬧喧天。

客棧的二樓,桌椅之間以屏風相隔,雷舒眉與解伏風兩人就佔了其中一桌,桌上幾道小菜與饅頭,最主要的是一大盆鹵牛肉,算是這家飯館的招牌菜,不止是解伏風他們這些粗壯的男人愛吃,就連雷舒眉也喜歡吃上一些,或夾進饅頭里,滋味十分鮮妙香女敕。

雷舒眉給自己弄了一顆肉夾饅頭,悠緩地吃著,一邊听解伏風為自己先前欺瞞她的事情做解釋。

解伏風怎麼說,就怎麼替自己委屈,「我這不為你著想嗎?我說呢,蕭老丐那個人太唯恐天下不亂了,想想,要不是他對你說了那些話,你怎麼會拗到現在還不肯跟你心愛的小痞子成親呢?我太知道你有多喜歡問家少爺了,起初听說那些忌年忌月,還想這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學問,後來,我听人說蕭老丐跟你說了那些話,就猜到那絕對是你這丫頭搞出來的鬼!」

「你早告訴我,不就沒事了嗎?」

她吃了一半,忽然停下,看見解伏風的目光老是忍不住盯她顯懷的肚子,好像在看什麼怪物一樣,好像對她真的懷有身孕仍舊感到驚奇不解一樣,讓她忍不住扯了下水青色的四瓣菱紋襖子,好讓肚子看起來不太明顯。

解伏風看見她的動作,連忙陪笑,其實也不止是他覺得驚奇,所有兄弟對他們老頭兒年紀輕輕就懷孕生子,紛紛感到震驚不解,怎麼想都覺得她這精明的丫頭該是叱 商界的狠角色。

「老頭兒,喜歡就喜歡,能在一起就別錯過,別像我跟我家蘭蔚一樣,我現在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多苦啊!沒錯,我是知道當初問家少爺跟你在一起之後,還是繼續進行他與那位小總管的婚事,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那位小總管根本就無心也無意,遲早是你的人。」

「別把他說得像是被我搶了親的大姑娘。」雷舒眉嘴里說得惡狠,女敕唇卻是噙著笑意,一顆梨渦陷得深深的,「好不容易見了面,廢話少說,那天我送信讓你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解伏風搖頭,捉了把花生,一顆顆搓了皮吃進嘴里,「還沒,就差一點兒,那位陳慶現在是極力想要為自己洗月兌罪嫌,行事十分小心,不過,辦起他那些同伙下手可狠了,眉丫頭,你家小痞子這一個借刀殺人之計,用得不簡單啊!現在不過才剛剛開始,接下來,那些不想死在陳慶手里的人,遲早要出面咬上陳慶。」

「或許他們兩方之間可以達成默契,這也是有可能的。」雷舒眉從來就不敢將人心看得太簡單,她也不以為問驚鴻沒想到這一點,或許,他已經想出了防範的方法,「關鍵在那些混混們,千萬不能讓鏢局的兄弟與他們再有任何來往,我不能再讓鴻對鏢局起疑心,再繼續追查下去。還有,我現在出入不便,以後有事你們自個兒看著辦,沒有必要,別像今天這樣約我出來,我怕節外生枝。」

「咦?」解伏風疑問,「今天不是老頭兒送了信過來,讓我來見你的嗎?」

「我沒有。」忽然間,雷舒眉心生一絲冰涼,「你說我給你送信,你確定是我的字跡嗎?」

「老頭兒,我與你幾年交情,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解伏風未說完的話語,就像是忽然又倒吞了回去,他看著雷舒眉身後的表情,確實就跟生吞了一顆大雞蛋沒兩樣,「老頭兒……你那個他,在你背後。」

雷舒眉感覺到身後灼銳的視線,怕得不敢回頭,她大概可以猜到解伏風收到她的那封親筆信是怎麼一回事。

那封信確實是她所寫,不過,是問驚鴻那天半開玩笑,說想弄懂一些她所說的江湖切口,想知道如果是她筆下的那位大俠女要約見熟人時,那封信該是如何遣辭用字,她只當做是一場游戲,卻沒想到掉進了他所設的陷阱之中。

既是她親筆所寫,解伏風根本就不疑有他,更別說,當時她在寫這封信時,設想約見的人就是解伏風,她根本就是掉進被設計的陷阱,然後在里頭還給自個兒做了另一個陷阱。

「原先,我也不過只是猜想,想著猜錯也就算了。」從他們身後屏風出現的問驚鴻,盯住了她動也不敢動的背影,他的嗓音帶著笑意,但那笑像水,像是冬至之前,湖面上就要結凍的水,冷至極點,「其實,一開始我雖然對鏢局與陳慶他們之間的關系有懷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系,那天,那些東西我是故意讓你看的,如果你在看完之後,什麼也不做,我也拿你不能奈何,但是你真的教我太驚奇了,我真沒想到,我會听見比自己預料中還要精彩千萬倍的談話,起初我不過想解開一個疑問,想知道你與鏢局是否有關,但是,今天听聞爾等一席閑談,曾經我在心里難解的困惑,如今都解開了,真是感激不盡。」

最後一句話,問驚鴻是對著解伏風所說的,話才說完,就看見對方臉色在一瞬間刷白,然後變得鐵青,像是在壓抑著涌上的怒意一樣,似乎在這個時候想通了這一切不過是他所設的局,而自己上了他的當。

這一刻,解伏風真想抽自己兩耳光,剛才什麼話不好說,偏偏就要提那檔子事呢?他再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與用心良苦,也可以不挑這個時候啊!

「時候不早了,眉,我們回家吧。」

問驚鴻一臉溫柔的笑意,上前扶起渾身冰涼,像是被釘在原位,動也不能動彈一下的雷舒眉,拿起一旁的暖氅為她披上,而她沒有掙扎,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好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說。

「眉丫頭?」解伏風也站起來,為雷舒眉感到擔心不已,但他才想出手,就被她搖頭給制止,他看向對他投來一睨的問驚鴻,從這位少東家的琥珀眼眸里所看見的冰冷,讓他知道這男人的冷血,是天生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那如玉般淨潤的俊美臉龐,此刻看來,倒像是冰鏊出來的一般。

雷舒眉隨著問驚鴻離開,上了馬車,就算是在他扶她上車的時候,她都仍舊是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一直到她終于忍受不了馬車上快要教人窒息的靜默,才終于忍不住開口,一股腦兒地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對他說了,但說完之後,卻只見他的面色更加陰沉。

「鴻?」她扯了扯他的袍袖,「我都說了,真的,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都說,小痞子……」

「別喊我那三個字。」他冷冷地開口,現在听到這三個字,再想到這段日子被她耍得團團轉,讓他感到有些痛恨,「我叫問驚鴻,不是什麼小痞子。」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她心里真的快急壞了。

「騙?你也知道自己騙了我?把人當傻瓜很有趣嗎?雷舒眉,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說清楚?還是,你根本就連手腳笨拙這件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想騙我心疼你呢?」

雷舒眉搖頭,迭聲嚷道︰「是真的!真的!你以為我跌了不會疼嗎?你為什麼要用種眼神看著我……」

剎那間,她心里像是明白了什麼,心口泛涼,嗓音也跟著微顫了起來。

「你是以為……以為上次摔馬的事,是我故意為之的嗎?我這額頭上的傷,你是親眼瞧見的,我沒有以為我樂意想要這樣笨手笨腳的嗎?假裝,我沒有!我學不會騎馬,到現在都還學不會,我沒有騙你,你從小時候到現在,我為了學騎馬,摔了多少次,你一定想不到……摔下來,很痛的,你知道嗎?」

問驚鴻抿唇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他不想再上她的當,雖然,听她說到那天摔馬,想起那一天事情發生的經過,他的胸口仍舊悶得就像是被人塞了打濕的棉花般,一口氣喘不過來,越是想要平復,越是隱隱地抽痛著。

疼嗎?一定很疼吧!

那一日,她鮮血滿面的模樣,教他只是見了都覺得萬分疼痛,那傷就擦劃在她的額頭上,她又怎麼可能不會覺得痛呢?

他相信她說很痛,是出自真心的話,但問驚鴻立刻警醒自己要分清楚,今天她欺騙他的事,與那天他令她從馬背上摔下來,是兩碼子事,不能混做一談,他不能再上她的當,再為她做一回傻子。

只是,為了她的勇敢與笨拙,他曾經是如此的心疼與不舍,為了她的率直與純真,他在娘親面前,為她說了多少好話,但是,先前他有多努力為她,現在他就覺得自己有多傻瓜。

「相信我,鴻,你相信我……」

「再信你嗎?我生平以為,傻瓜,當一次就夠了。」

話聲甫落,馬車也剛好停了下來,問驚鴻將她扶下馬車之後,交代讓人服侍她回「澄心堂」之後,就轉身徑自離去,晾下她孤單一人,只能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無助地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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