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驚鴻的眸光一轉,看著不遠之外,他家的蓮蓮堂弟與一群武林高手玩得十分歡快,笑聲此起彼落,那些人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要逗小家伙開心,其中幾個人的身手確實出神入化,這讓他忍不住問出心里的疑惑。
「這些年,就沒有人想再開山立派嗎?畢竟玉兒她爹……元奉平,多年沒有音訊,下落不明,這些年也不曾听聞朝廷再對武林之人動手,何以至今,這些高手們都還是行事小心,就沒人想再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嗎?」
這段時間,雷舒眉對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對于從元奉平掃蕩武林至今的事情,他都听她說得十分明白。
「因為沒有人可以肯定元奉平已經死透了,只要這些人一天沒有親眼見到元奉平的尸體,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都說那個人為臣忠直迂腐,可是在自己想辦成的事情之上,可是一點都不迂。」
雷舒眉說著,掃視了在場的幾個老前輩,他們都是經歷過那場浩劫余生的人,十幾年過去,如今光是听到「元奉平」三個字,都仍舊能令他們刷白了臉,她看著他們,又對問驚鴻說道︰
「那時候我們年紀還小,但是,我听幾個經歷過當年事情的前輩們說過,元奉平將他對索命門的痛恨,轉嫁給整個武林,管它千門盜門神調門,幾乎沒有一個幫派能夠逃過他趕盡殺絕的,有人形容他面容奇美,性子極靜,做起事來卻狂熱得像瘋子,殺人狠得可比修羅,通常這種人命都很硬,大家都不相信他輕易就死了,再加上沒見到他的尸身,所以大家都猜……」
問驚鴻接口,道出眾人這些年的猜想︰「猜他只是蟄伏而已,就怕一個輕舉妄動,真要被他給趕盡殺絕了嗎?」
雷舒眉點頭,「嗯,見過當今皇帝對元奉平言听計從的人都說,他們才不信皇帝會厭棄元奉平,他們猜來想去,就肯定元奉平的死只是一出戲,不過是想要引君入甕,好將整個武林給徹底消滅,好讓他的皇帝可以高枕無憂。」
「那或許他們從今以後可以松一口氣,無論元奉平是否真的死了,他現在確實是行蹤不明,不是蟄伏,更不是伺機而動,要不,這麼多年過去,玉兒應該早就等到她這位親爹了。」
听他說完,雷舒眉想到元潤玉與元奉平之間的關系,仍是一臉不可思議,「真難相信你家小總管……不,如今是我家澈舅舅的娘子,竟然是那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女兒,你說,父女之間,怎麼可以相差那麼多?」
在場幾個人對她的說法,也都是點頭認同,元潤玉是元奉平親生女兒一事,解伏風等人都是知情的,算得上是鏢局里公開的秘密,但是,誰也沒想把當年的仇算在元潤玉身上,其一是礙著雷舒眉是他們的總鏢頭,其二,是動了元潤玉,就等于是跟藏澈為敵,元奉平確實可恨,但是藏澈那只狐狸也絕對是不好對付的人,是以最後,解伏風與幾位長老都說好了,這事由他們幾個人知情就好,若是鏢局里不知情的人,他們也就不特別告知了。
「玉兒說她比較肖似她娘。」問驚鴻聳肩。
「別說得那麼親熱。」她嬌顏微沈。
「我對你,不是更親熱嗎?」他湊唇在她耳邊,輕聲笑說道。
「……好吧!」雷舒眉笑里含羞,勉強接受。
問家這小子,真是太會哄人了!
難怪,他們家老頭兒被他給吃得死死的!
在場的眾人,大半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江湖切口將耳朵稱為順風,在深厚的內力加持之下,他們的耳朵在听話時真的就跟順了風沒兩樣。
所以,雖然問驚鴻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他們就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其中有幾個性格魯直的,還忍不住紅了臉,心里哀怨了,想他們的年紀,都比問家小子和他們老頭兒還老了不知道幾歲呢!
娘子啊!他們的娘子在哪里啊!
他們這些大老粗看了小兩口甜甜蜜蜜的,也都想要成親了,他們也都想要美美地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啊!
***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邊看楊柳,七九河凍開,八九燕子來,九九加一九,烏龜小狽遍地走。
這是雷舒眉小時候唱的數九歌版本,今天正是冬至之後的四九天,正是一整年最寒冷,但是,河湖上的冰也是結得最硬最凍的時候,當問驚鴻穿著冰靴,讓她坐在架著冰刀的椅上,又推又拉,與她一起嬉戲時,她好開心地教他小時候自己最常念的數九歌。
他也跟她一樣,覺得烏龜小狽遍地走,念起來比原來的耕牛遍地走,好听也順口太多了,他們決定以後孩子出生了,也要教孩子這個版本的數九歌,雖然後來他們疑惑地問對方,烏龜和小狽就算不是九九天,也會到處亂走,教孩子這樣的數九歌,有任何意義可言嗎?
幾個家僕圍在湖邊,看著他們一起嬉冰,看到興起處,還會跟兩位少年主子一起叫好大笑,而這就是沈晚芽聞訊過來所看見的情景,當她看見雷舒眉就坐在椅上,任她兒子拉在冰上滑行時,腦袋里有短暫血液輸送不上來的空白。
幾乎是立刻的,問驚鴻與雷舒眉被從凍湖上喊起,再沒多久,「澄心堂」的前廳大堂里,就多了兩個罰站的人,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已經被兩個年輕人的莽撞氣到不知道該如何說話的沈晚芽。
沈晚芽看著兩個年輕人低頭不語,想到剛才在冰湖上的情景,她站在雷舒眉面前,鮮少動怒的她也忍不住拉高了語調。
「剛才開心了,是不是?」說著,她伸手指向雷舒眉已經六個多月,就算穿了月白色的厚暖襖子,看起來都仍有明顯的小圓滾,「看清楚,把這個給我看清楚,你們看清楚之後,再告訴我那是什麼?!」
問驚鴻與雷舒眉都仍是低著頭,偷偷地相覷一眼,噙起淺笑,瞧那根手指頭所指,胸部下面,大腿上方,能是什麼?
他們很有默契地異口同聲說道︰「肚子啊!」
「是孩子!」沈晚芽真不知道這小兩口是故意裝傻,還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們即將為人父母,該要有的責任感,總而言之,他們的回答讓她真有一口氣快要喘不上來的感覺,「要是有個萬一……以後不許了,知道嗎?」
「是。」兩人再度異口同聲,默契好得嚇人。
明明見著他們一副乖巧的模樣,沈晚芽卻覺得頭更疼了,看著兩人低頭偷偷交換頑皮的笑容,那副笑容的感覺她似曾相識,只不過當年只有一個,如今換成了一雙,許是因為有伴的關系,這一雙竟然較之當年更加有恃無恐。
自從她讓他們一起辦私鹽的事情之後,這小兩口的感情簡直就是蜜里調油,較之以前更是加倍的恩愛。
先前不覺,今天見著他們玩到沒個分寸的樣子,在沈晚芽心里忽然慶幸,問雷兩家的關系一向不密切,才沒讓這兩個孩子從小就踫在一塊兒,要不,他們這兩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絕對是一加一,遠遠大于二。
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成為一對教所有人頭痛也棘手的兩小無猜。
「娘,你別擔心,今天是兒子沒想仔細,行事莽撞了,以後會知道分寸的,眉也知道的,是不是?」
問驚鴻一邊說,一邊牽起雷舒眉的縴縴細手,眼角余光看見娘親不以為然的表情,視線卻是勾留在他的好玩伴甜絲絲的臉蛋上,做了壞事被責罵,有人在身邊陪著一起挨的感覺,對他而言新鮮也興奮。
「是。」雷舒眉為了附和他的話,好認真地點頭,忽然美眸一亮,朝著問驚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聲地說︰「是孩子,剛才動了。」
問驚鴻伸手想模,卻被他娘親一記瞪視給打住,他點點頭,對雷舒眉表示他知道了,兩人交換會心的笑容,一個溫柔,一個甜美。
這會兒,終于知道是孩子了?沈晚芽沒好氣地看著小兩口,最後只能一嘆,先前,她曾經對自己太過約束兒子而感到後悔,但是今天之後,見過他們小兩口親密無間的相處情形,她想自己可以往後再想起時,少一些惆悵與不安了。
她的鴻兒,從此再不孤單。
這輩子,他找到能夠相隨一生的伴了。
***
二更時分,「澄心堂」里的人已經安置就寢,不過,罩著暖酕的架子床里,歇的是一雙人兒,在冰冷的冬日里,仍是十分溫暖。
這段日子,無論問驚鴻生意上的事情有多忙碌,每晚在這個時候,就會陪雷舒眉上床就寢,他們彼此了解之後,他才知道她以往在家里時,常常不上三更是不睡覺的,為了能夠好好養胎,她願意早點休息,不過因為是個容易胡思亂想的人,常常一個不小心就想小說章回,想了大半夜,最後,問驚鴻決定陪著她一起睡,在睡前兩人一起說說話,他們很有默契不在床上聊商號里的事,所以最後總是他在陪她說武俠小說的劇情發展。
「女騙子?」
問驚鴻早先就听她說過下本書不再寫大俠女與小痞子,主角要變成一個大俠商,就是平日里身分是商賈,從小得到幾位名師的教導,所以武功十分出色,經商之後,因為卷入一場滅門血案之中,為了洗刷冤屈而涉入江湖事務,從此與武林有了不解之緣,多年來,得他襄助之人不少。
若說,先前是他像小痞子,現在,她所想寫的這個大俠商的角色,根本就完全是為他而寫,不再是不學無術,她要著墨更多的是他做生意的場面與手腕,初次听她說時,他才恍然大悟,在他與掌櫃們談事時,她老是若有所思地盯住他不放,偶爾笑得賊兮兮的,根本就已經是天馬行空,正對著他胡思亂想。
「上回你不是說,女主角是位名門千金嗎?」
「是出身名門沒錯啊!不過是庶女。」雷舒眉低頭,一邊說著,一邊手里忙著把他們披散的發絲捉起一撮,編在一塊兒,「但是因為爹爹不疼,姥姥不愛,從小又被大娘給刻薄長大,後來個性就變得精明又強悍,因為不想要嫁給被安排好的浪蕩子而離家出走,結果遇上一位高明的老千,最後拜師學藝,成為女騙子啦!」
「為什麼爹爹不疼,姥姥不愛?」不過就是幾股頭發,為什麼她就是可以弄得手忙腳亂?問驚鴻忍住被她揪扯發絲的疼,無奈笑問道。
雷舒眉沒發現自己扯痛了他,繼續編著手里的發束,無論是手上的活兒,或是嘴里的說明,她都十分認真。
「這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她害死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為那個兒子算是她爹老年得子,是唯一獨子,所以大家都怪她,其實,是那個弟弟自個兒貪玩,等到發覺時水已經漫過了肩頭,女騙子想救,可是手滑了,再伸手時,已經來不及了,我後來想想讓她心里有個創傷比較好,讓大俠商特別心疼這一點,讓女騙子最後因為被大俠商深愛而覺得很安慰,好不好?」
「只是安慰?」他失笑。
「覺得自己重生了?」說著,她美眸一亮,兀自點頭,「好,就是覺得自己重生了,又有勇氣了!」
是不是每個寫小說的人都像她這般說風是雨,問驚鴻不得而知,他現在能做的事,是動手為她把幾乎都快要打成死結的頭發給慢慢梳開來,「我還真想知道為什麼這位聰明的庶女會被家人責怪她害死自己的親弟弟?她心里都已經夠悲傷了,那些家人怎麼還會忍心責怪她呢?」
「你替她心疼了?」她撅嘴蹙眉,不太喜歡他說那個「庶女」時的心疼口吻,掙扎著要起身與他好好論一下。
「別連這種干醋都吃。」問驚鴻沒讓她起來,長臂多施了幾分力道,將她牢牢地按在胸懷里,俯首輕啄了下她的額心,這個親熱的舉動讓她頗感滿意,很快就安分了下來,半晌,又道︰
「要喜歡你家可憐庶女的人是那個大俠商,不是我,改說說那個大俠商吧!你打算給他安排什麼絕招?你以前那些大俠女的武功招式,可別用在他這個大男人身上,很不合適。」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哼!」雷舒眉以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以表示對他的不滿,只是很快被他給逮住,一邊掙著,一邊說道︰「我已經讓人回『掛子門』去取武功秘籍,我研究過後,再告訴你我決定給什麼絕招。」
「嗯。」他捉住她的手,親吻柔女敕的指尖,逗她癢得直咯笑,冷不防道︰「你與那個解伏風之間,交情似乎很不錯?」
「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定不可以亂想,知道嗎?我跟他其實交情很普通的,我說真的,是真的,很普通的。」雷舒眉被他的話嚇得止住笑,一臉認真,甚至于有點緊張地向他解釋道︰「你想想嘛!我們交情要是夠好的話,我就不會老是有想要幫他開分舵的習慣了,是不是?」
問驚鴻想到她那天告訴過他,她想為解伏風開分舵所選的地點,不由得朗聲的笑了,俯唇親了下她的額心。
「睡吧!我沒亂想。」他扯著謊,面不改色。至少在剛才間她的那一瞬間,他心里對別的男人與她過從甚密,是挺介意的。
「地方不對。」她沒依地抱怨,在他懷里掙了一下。
「哪里不對?還是今晚你想我回去『樂雁居』睡?」不可能吧?他睨著她的眼神,帶著一點不敢置信。
「不是睡的地方不對,是你親的地方不對,你該親的,是這里才對。」她指了指自個兒的嘴唇,微微地撅起,看起來女敕而嫣紅,因為嘴角輕懸的笑意,看起來更加誘人。
問驚鴻哂笑,乖乖照著她的指示,吻上了「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