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宸虎園」里里外外,一片熱鬧滾滾,兩名吹笙之人走在前頭,兩輛馬車押後,為雷家給他們的女兒送來了達月臨盆的催生之禮。
在古禮之中,在孕婦達月,也就是孕期最後一個月的初一那天,她的娘家要給她送催生禮過來,其中,分為衣服和食物兩項禮物,又有一說為催生擔,許多人家是以扁擔挑過去,像雷家這樣兩輛馬車浩蕩過來,場面是少見的浩大。
通常,娘家人會為他們的女兒準備外孫出生之後穿的衣物,比方說是被窩帽,小人衣、小鞋襪,以及一些包裙、口涎圍與尿布之類,這些,雷家準備得是樣樣齊全,每一款的布料樣式,都可以看出準備之人的細心計較。
在衣物之外,還有幾大匣的食物,比方雞蛋,紅糖,桂圓,核桃,以及各色的點心,另帶十雙紅漆筷子,以求快生快養之意,這些東西,雷家準備得更是不惜手筆,點心更是陳嫂親手所做,色香味一點都不馬虎。
馬車一抵達,馬車里的人才出來,負責押送這次催生禮的祥清就趕緊交代,給要搬匣盒的人撐傘,不為天雨天晴,而是據說催生的衣物有神靈護送,不能教天色人語驚擾了神靈,才要以傘遮天,以圖安康吉利,在雷家的廝僕出發之前,得了晴夫人的千萬叮嚀,在這一段護送路途上,絕對不可以出任何差錯,對于護送的神靈更是要虔敬。
沈晚芽知道雷家對他們女兒的重視,對于如此盛重的催生禮送過來,倒也不是太訝異,按照習俗,問家要退回部分給雷家,其他的要分送到親戚朋友的家里,以期得到眾人的祝福。
就在她忙著分配哪些要退回雷家,哪些自家留下,哪些又要送到各分家去的時候,她家媳婦兒倒像是沒事一樣,擅自開了一盒陳嫂親手做的點心,與她家兒子一起分食了起來,見到她的目光掃過去,連忙遞了一塊豆沙糕過來。
「娘也吃些吧!我家陳嫂做的點心,可好吃了!」雷舒眉見沈晚芽嘴巴才剛張開,就把豆沙糕往對方嘴里送,笑著看她只能無奈地咀嚼吃下,「是吧!我家陳嫂的手藝可是在京城里享有盛名的,趁著新鮮吃,味道最美了。」
「嗯。」沈晚芽的回答有些無奈,但又像是在寵著自己的女兒般,再無奈也都生不了氣,有時候看著雷舒眉,總會想她的小蝶兒如果還活著,是不是也同這丫頭一般靈活俏皮?
「小姐。」祥清在終于把禮物的名冊與問家人清點過後,看見小主子在這個家里也是受到呵護,心里很是欣慰,「晴夫人的馬車也在路上了,應該不久之後就會抵達,祥叔這就先帶人把回送的東西給載回『雷鳴山莊』去。」
「辛苦祥叔了,請祥叔回去跟我爹說,他女兒我最近好好的,頭都沒有犯疼,請他不必擔心,大夫們都有好好在替我治病,好嗎?」
「是。」祥清點頭。
在雷家的人車離去之後,雷舒眉坐不住了,想回「澄心堂」等她親娘過來,她看了看問驚鴻,又看了看沈晚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去吧!你想與你娘獨處說話,我不打擾,讓鴻兒送你回「澄心堂」,不過一會兒大夫們會過來,你可要仔細讓他們給你瞧瞧,知道嗎?」
沈晚芽與兒子相望了一眼,剛才,他們不揭穿雷舒眉的謊言,心里卻都有數,隨著孩子的月分越大,她這段日子其實比先前更加難捱,卻又怕自家爹娘擔心,才不肯對祥清交代實話,但她並不知道,她的爹親其實一開始就要求問家如實回報她的病況,對他女兒的一切狀況了若指掌。
這是沈晚芽最佩服這位「京盛堂」東家之處,明明比誰都心痛在乎女兒的病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當這位女兒不想教他擔心時,他就真的能夠沉得住氣,一聲不吭地听任著女兒為他編織美麗的謊言。
沈晚芽自問,若換成她,她做不到這份沉著冷靜。
「我知道輕重的,請娘放心。」雷舒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晚芽一眼,然後恢復了嘻皮笑臉的表情,讓她家夫君幫忙揀了一匣子的各色點心,說他們先到湖邊把這些點心吃完,再回「澄心堂」去等她娘。
問驚鴻對她寵溺地笑笑,听著她說陳嫂哪樣點心做得最地道,哪樣做的口味最好,哪樣可以多吃幾個,他都沒意見,隨著她的意思揀出來擺進食匣里,喚人過來為他們準備熱茶湯,再送到後山的湖邊去等著。
「娘,你有問題嗎?」在問驚鴻讓人退下去準備時,回頭看見他家娘親注視著雷舒眉的目光,似有心思。
「是娘心里一直存著一個疑惑,在昨晚又看過你家媳婦兒的小說之後,這個疑惑更甚了。」沈晚芽在打量這一雙少年夫妻,好半晌之後,才又笑道︰「眉兒啊!你說一開始喜歡上鴻兒,是因為他像你書里的小痞子,我很想知道,你當初是怎麼想出這個人物的?因為在我這個娘眼里看起來,他們實在太像、太像了!你說,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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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蒙亮。
雖然時序入春,但是,這幾日卻來了倒春寒,凜冽的程度不輸給四九寒天時,不過透出東邊的肚白,卻是十分的嬌艷明亮。
當窗外的日出迤進屋內時,問驚鴻醒來,轉眸看著枕畔人,發現她早醒了,在晨色里,那一雙美麗的眼眸眨著,直盯住他瞧。
雷舒眉伸出縴手,撫著他的眼角,看著他在晨光中仿佛在發亮的琥珀眼眸,又笑又嘆道︰「鴻,你娘到底是怎麼把你給生的?你這張臉怎麼就可以好看成這樣呢?還好我夠聰明,懂得趁早對你下手,要不然,再過幾年,肯定要多很多鍾意你的人,要與我爭你,到時候我可就辛苦!」
「不會。」他笑著把她給攬進懷里,完全已經知道如何順著她的毛模,既是呵哄也是真心話,柔聲道︰「我永遠只屬于你一個人,這輩子,就你一個人的,絕對不讓你去跟別人爭。」
「嗯。」雷舒眉偎在他的胸前,勾笑的女敕唇,彎得就像是一弦新月;他所說的保證,听在她的耳里,既甜又酸,可是如此良辰美景,馨好的氛圍,讓她不忍心對他說出什麼掃興的話。
「你又想什麼?大清早的又睡不著了?」問驚鴻在相處過後,知道她其實不貪睡,尤其是心里有事,或是在動什麼心思的時候,就很容易早醒。
「想我們的三寶。」雷舒眉笑著抬起嬌顏,與他俯斂的目光相對,見他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心,她更是笑顏燦燦,故弄玄虛地接著說道︰「我想,我們應該可以有三寶的,第一個叫大寶,第二個叫二寶,第三個當然就是三寶啦!我想了一下,我們的大寶呢……」
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問驚鴻只能楞楞地听著,已經傻眼到不知道該從哪里打斷她的話了,尤其在听到最後的時候,心里唯一的疑惑,是雷家人究竟是如何養出她這個滿腦子古靈精怪的丫頭,太教人捉模不透了。
但最後他笑了,被她逗得開心的笑了,想這才是他的雷舒眉,聰明,刁鑽,或許有些古怪,以及臉皮厚得不太像一般名門閨女,但與她在一起,問驚鴻能夠篤定他這輩子絕對不會無聊!
他沒有多想,立刻開始對上她的話,兩人在床幃內,絮絮地討論著他們的「三寶說」,渾然忘記時間過去,直到門外傳來叫喚,他們才知道天已經大亮,該是起床梳洗用早膳的時辰了!
***
在那只金紅色的蝴蝶風箏升上天空時,「宸虎園」的人們個個都是議論紛紛,有人說著它的美麗絕倫,有人卻說怎麼這只蝴蝶風箏會在今天施放?
沈晚芽自然也是看見了,她抬起頭,獨自一人看了那只高飛的蝴蝶好久,最後,終于忍不住循著風箏,來到了後山的湖畔,看見兒子與媳婦一邊扯著那只風箏,一邊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她一路過來,听家人們說,從今天早上,少爺與少夫人就一直在商量著什麼事情的樣子,有時候說著會笑起來,可是有時候又好像在吵嘴,有人好奇,借著送東西的時候想要仔細听幾句,但是,一連幾句听下來,竟是更加胡涂,有人問起听話的那人究竟听見了什麼,他只說少爺和少夫人今天……怪怪的。
「娘,你來了。」
問驚鴻不意外會見到娘親,這只蝴蝶風箏對他娘而言,所具的意義,遠比對其他人更深重,听見他的叫喚,站在他身前的雷舒眉也回頭,笑喚了聲「娘」,然後只見這妮子超乎尋常的親熱,走過去拍了拍原本他們讓下人準備的其中一把交椅,請他們的娘親坐下。
沈晚芽依言坐下,不知道她這媳婦兒忽然大獻殷勤,在那葫蘆里,是想對她賣什麼藥?
雷舒眉笑咪咪的,一副難得的好媳婦兒表情,「娘,您別客氣喔!這兒有桂圓甜羹,一直在盅里暖著,應該還沒涼透,你要不要吃一些?眉兒給您盛。」
「你乖,別忙這個。」沈晚芽按住她的手,笑道︰「我听說你們今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事,剛才過來,看見你們說話說得興高采烈,你們跟娘說說,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們如此開心?」
「聊我們家的大寶二寶和三寶,當然開心啦!」雷舒眉笑咪咪的,回頭看了問驚鴻一眼,小兩口好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大寶二寶……和三寶?」沈晚芽面帶遲疑,想起下人們說少爺和少夫人怪怪的,這一刻,她想自己是不是根本不該問?
問驚鴻煞有其事地對他家娘親點了點頭,「對啊!娘忘了嗎?就大寶二寶和三寶,三個我們該生但沒生的孩子啊!娘也覺得多了一點對不對?我有跟眉說過我們四年生三個太多,她說快馬加鞭,趕一下進度,應該是可以生出三寶的,總歸是她要生,既然她不嫌累,我就隨便她了。」
秉持著是夫妻就要兩人一條心,問驚鴻在看著自家娘親時,與雷舒眉一樣都是認真的表情,只是對于他家媳婦兒的堅持,他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一直以來,他都只听說婆家逼媳婦勤生小孩,沒看過哪個媳婦兒那麼樂的想要一生再生。
他想︰三年抱兩哪有什麼了不起?
他家媳婦兒心忒大,還打算四年抱三個兒呢!
從今天早上,雷舒眉開始提出「三寶說」之後,她就很堅持他們可以生到三個小孩,然後他表示反對,抗議她沒將他身為人夫的幸福給考慮進去。
結果,為了壓根兒就不存在的「三寶說」,他們比談任何生意,或是任何人生大事都還認真地討論了一整個早上,一度還差點吵起來,只為了爭執三寶到底應該是女兒或兒子。
所以,現在說起那三個寶,兩個人都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就像是他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後來在十六歲時成了親,小夫妻花四年時間,真的生了那三個小孩一樣,現在,他們已經連大寶二寶應該長什麼模樣,喜歡玩什麼,愛吃什麼,老是討著來跟他們吵什麼,他們都有「共識」了。
至于三寶嘛?
雷舒眉很堅持,三寶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小娃兒,他們哪里會知道他喜歡什麼,但是她很肯定,三寶是三個孩子之中,生得最可愛的,他問她哪來的根據?她回說通常父母都會覺得年紀最小的孩子最可愛啊!
那一刻,看著她扯淡扯得臉不紅氣不喘的表情,問驚鴻覺得自己終于知道了什麼叫做天底下最無聊的幸福,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用最認真的態度,聊扯著無謂到極點的話題,偶爾討論出默契,但就連意見不合吵嘴時,心里都還是覺得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情,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