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安平王府在鬧鬼。
這幾天,京城的上層圈子,突然流傳起了這麼一個消息。
這消息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準確度卻非常高,因為已經有人得到準確消息,安平王府的人在四處招攬能驅鬼的人物,明面上,說是為王太妃即將到來的大壽做準備,因為王太妃崇道禮佛,才設宴招待道門佛教弟子,暗地里,卻實則是為了驅散王府的厲鬼。
但不管目的是什麼,幾日之中,京城突然多了些神神叨叨的「神棍」,也是事實。
陳修平笑的看著街上穿著各色的所謂驅鬼人事——他這幾天已經踫上了好幾批,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甚至連修為最高的,只是個煉氣期的修士。
陳修平覺得笑,並且不知不覺的,也升起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這群人,已經不能把我這麼樣了。陳修平想。殺死當年的王妃的這群人,已經變成了被他踩在了腳底之下。直到現在,陳修平仍無法——哪怕在心中——把王妃稱呼為「娘」。
他自己也想不出來原因,因此也不去深想。
在師父陷入沉睡的第三天,陳修平決定正式地對上曾經的親人仇人。
安平王府遮遮掩掩實際上浩浩蕩蕩的驅鬼大會開始了。
作為始作俑者,陳修平又以捉鬼大師的身份參加了,大清早的約莫二十幾人在門口領了牌子,穿過一個小花園,便看到了一個擺了幾十張桌椅的院子,眾人以牌子上的名稱依次坐下,陳修平注意到坐在前面一排的五人是有些修為的,隨身帶了跟班,倒確實有點得道高人的意味。
陳修平隱藏著他戲謔的笑意,看著安平王陳晟訣和王太妃從游廊里過來,陳晟訣扶著那約莫四五十歲的婦人,那婦人穿著青色的錦袍,披著金色的披肩,夾雜著銀絲的頭齊整地綰起,用一只鳳尾釵盤了起來。
陳晟訣本很從容矜持地圍觀眾人,一看見陳修平,卻是嚇了一跳,雖努力壓制表情,驚詫還是從臉上顯現了出來,太妃用帶著鎏金護甲的手指輕輕撫著陳晟訣的手背,柔聲問︰「訣兒,怎麼了?」
陳晟訣連忙收回目光,回道「沒什麼。」
這話對陳修平而言輕而易舉就能听到,而他听著這席話,臉上的笑容越從容,手指卻緊緊攥緊了衣袖。
這個所謂的太妃,正是他剛穿越時,曾經認定的母親。
太笑了,他認定了這個人,這個人卻從不會柔聲對他說話,只會只會拉著他的耳朵說︰「你就是個下等人,給我安分一點。」她不曾把自己看做她的兒子,僅僅只是個不得不放在身邊的生靈罷了。
陳修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穿越的時候,是作為一個嬰兒裹在襁褓里,經常困地睜不開眼楮,只有耳朵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點東西。
他母親在陰雨天里做著衣服,隔壁院的女乃娘過來嘮家常。
「你們大寶挺乖的哈。」那女乃娘說。
陳大寶暗自得意,暗想自己一個穿越的成年人,哪能跟那些小屁孩似的動不動就哭。
結果他娘卻並不領情,嫌棄道︰「小孩子都會哭鬧,就他不會,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陳大寶就愣住了,他第一次懷疑自己今生的娘是不是不喜歡自己,又覺得或許只是對自己孩子的自謙而已。
六年之後,這個女人以自身行動證明了,她並不是在自謙。
有一段時間陳修平很想問問她,自己乖乖地在她身邊帶了六年,作為她的兒子活了六年,喝著她的女乃長大,做好一切只求她的夸獎——她難道就一點想法都沒有麼?
然後,陳修平不會再想了。
不用再想,因為這個人不值得。
這麼想著,陳修平漸漸松了拳頭,內心也恢復了平靜。
他看著前方的兩人,就好像看著塵土和草木,不再動容。
056
「依大師所言,這是只女鬼?」太妃雖然穿的並不華貴,說起話也很溫和沉靜,氣勢卻很逼人,令人不敢造次。
那大師顯然胡說八道,因此被問的細了一些,腦門上便沁出了一層薄汗︰「這……也並不一定……」
陳晟訣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知道了,這又是個騙子。
至今為止,不管是小有盛名的,還是無名小卒,都連會生詭異事件的原因都找不到,時間長了,失望和恐懼之下,陳晟訣甚至有些絕望——他並非容易絕望的人,所以這絕望也並不全因為怪力亂神的事,他只覺得自己的好命大概到了盡頭,才會遇到這麼多不好的事情。
然後,輪到了陳修平。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陳修平,因為他有一雙仿佛蘊藏了一個小世界般的眼楮,這雙眼楮像是帶著星光的漩渦,簡直能奪取所有生靈的靈魂。
這邊的家伙都是半吊子,自然不知道這是心動期的象征,一些覺得這是他有本事的象征,一些又覺得這是個眼楮奇美的美人,心中有些飄飄然的綺念。
陳修平站起來,站在了太妃的面前,這個看上去慈愛的婦人正一臉鼓勵地看著他。
陳修平只覺得諷刺,原來這個女人,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麼?
這樣想著,陳修平先走到了這小院的花叢之中,他穿著青黑道服,卻因為出塵的氣質和如玉般的面容顯得與這滿園□□契合無比,這樣的陳修平隨手摘了朵蝴蝶蘭下來。
陳晟訣停滯了呼吸,他不得不驚訝,因為至今沒有人說過,府中的怪異之事之一,正是這蝴蝶蘭。
但是也有能事先經過調查。雖這麼想著,陳晟訣仍掩飾不了期待。
陳修平把蝴蝶蘭放在眼前端詳片刻,突然開口道︰「花已成靈。」
「什麼意思?」陳晟訣忍不住問了出來,問出來以後,他才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忙咳嗽了幾下,從一邊的矮桌上拿了杯茶水喝。
但一看到陳晟訣的反應,眾人哪能不知道知道這個年輕道人說到點子上了,既然能作為神棍混出一個名頭,又被請進王府來,當然都不是傻瓜,得罪人的事,自然做的謹慎,一時之間,在場沒有人說話。
陳修平把食指放在唇上,輕輕沖陳晟訣「噓」了一下,廣袖落下了一截,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陳晟訣整個人愣住了,心也飛快地跳起來。
陳修平沒管陳晟訣的反應,他把蝴蝶蘭放在耳邊,做出了傾听的神色。
傾瀉而下的陽光之下,玄衣的美人烏如瀑,襯的皮膚更白,眼楮更亮,陳晟訣看著陳修平,覺得頭暈目眩,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然後陳修平輕輕開口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每到午夜,所有蝴蝶蘭都會消失,變作蝴蝶飛向王爺的房間,對不對?」
他說「對不對」的時候猛地望向陳晟訣,陳晟訣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怔怔看著他的眼楮,像是沒了魂魄。
太妃的臉上露出了喜色︰「正是如此,道長,你知是何緣故?」
陳修平微笑,他轉而看著太妃的眼楮,突然說︰「太妃娘娘,你每夜看來睡得不好。」
太妃露出愁容︰「正是了,每夜我都會听到小孩的哭聲。」
雖這麼說,這太妃居然沒什麼懼意,對比陳晟訣的憔悴,令陳修平不禁感慨其膽大——畢竟也是從戰亂的時候活過來的人,果然不是錦衣玉食地長大的小王爺能比的。
陳修平輕輕一笑,轉過身去,長袖飛揚間絲逸散,瞥見陳晟訣驚艷的神色,陳修平忍不住得意自己裝的一手好逼,但是這逼裝的不是只為了好看,陳修平背手望著天空,突然開口道︰「實不相瞞,這事,不好做。」
這副「我能做但是不好做我不想做」的得道高人的樣子不普通,每個角度都是經過設計的,陳修平暗自得意,覺得深諳包裝之道的自己騙騙這些古代人果然是分分鐘的事,太妃那邊果然緊張了起來。
「高人請務必助我兒。」頓了一下,太妃又說,「事若成,必有重謝。」
陳修平當然不在意什麼重謝,但是他知道這些人就是這樣,你做了事若是不要重謝,他們還當你沒本事呢。
陳修平繼續一副衣袂飄飄的仙人樣,說道︰「因果循環,善惡有報,會有今日之事,依貧道所見,還是因為十數年前的,一樁舊事。」
話音剛落,太妃和陳晟訣,齊齊地變了臉色。
陳修平面帶微笑︰「具體何時,貧道法力低微,見得不分明,還望太妃王爺見諒。」
太妃的臉色好了些,突然輕嘆道︰「十數年前,正是陛下……唉……」
太妃說的是王府被屠族的事,陳修平眼波一轉,道︰「總之那事影響到了現在,想要解決,沒幾天的功夫,恐怕不行呢。」
這樣說著,陳修平笑了起來︰我就慢慢的,讓你們償還自己的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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