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睜開眼之後,世界變了個模樣。
她上次看到天牢,是在真正的王府被滅族的時候,諸多女眷擠在一個牢房里,不管是不受寵的小丫頭,還是高高在上的王妃。
王妃穿著灰撲撲的囚服,端端正正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眼神望向虛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說人問︰「王妃,你在想什麼?」
王妃沒有回神,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于是她嗤笑了一下,嗤笑過後,又是深深的茫然,誠然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事總是高明又正確,但是死亡是一件如此無奈何的事,該來的時候便輕飄飄地來,根本不需要伏筆。
然而上天果真還是眷顧她,她逃過了這場盛大的死亡,甚至因而再進一步,翻天覆地。
但是她再次見到了天牢,回憶前塵,她卻怎麼也沒記起來到底生了什麼。
她模索著站起來,現醉荷正在她的身邊,于是她問︰「醉荷,這是怎麼了?」
醉荷微微睜開了眼楮,看見她,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露出討好的謙卑的神色,她看著自己,就好像看著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
「你居然也敢這樣和我說話?」醉荷鄙棄地說,「也是,反正現在大家都是囚徒了。」
我為什麼會是囚徒?醉荷又怎麼敢這麼和我說話?她想。因為某種詭異的落差,而說不出話來。
醉荷喃喃自語︰「反正我們現在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是什麼時候死的問題了。」
問什麼會死?她環顧四周,茫然又困惑。
「都怪那個死老太婆,要不是她搞什麼造反,我們又怎麼會到現在的地步。」醉荷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造反了?她想,是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呢?這件事又是怎麼失敗的呢?
她想著這些的時候,獄卒把飯送了過來,都是好菜好飯,因為是斷頭前的最後一頓飯。
看著誘人的米飯的時候,她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饑餓,這饑餓是如此鮮明,以至于都到了詭異的地步,僅僅是在飯菜放下的一秒之後,她就體會到了久違的饑腸轆轆。
好多年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記得何為饑餓。
她下意識地去拿飯菜,手卻被拍到了一邊。
醉荷把飯菜搬到自己身邊,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你怎麼敢這樣對我?」她月兌口而出。
醉荷嘲諷地看著她︰「什麼我怎麼敢這樣對你?你又以為你是誰呢?」
066
「你一定要救我娘。」陳晟訣驚慌地看著陳修平,這樣說,這與其說是將要失去親人的驚慌,不如說是要失去依靠的絕望。
陳修平對陳晟訣此時表現出來的軟弱嗤之以鼻。
皇帝也站在一邊,本來太妃想要刻意隱瞞的事情在她自己倒下之後徹底暴露出來,皇帝看著陷入夢魘中臉色青白的太妃,卻好像看著一只在花園里游蕩的寵物狗那樣漫不經心,他說︰「哦,這是怎麼回事,能是近來思慮過重吧。」
作為聖上他本來不應該說這些,但是昨夜他又听到仙音神諭,那聲音便叫他這麼說,自從約莫半月前他听到神諭開始,他愈敬重鬼神,因此不敢也不想有所違背。
然後他就看到了陳晟訣突變的神色。
「會會會會有什麼思慮呢,對對對對了,圓圓死去後,母妃一直很憂慮呢。」
陳修平暗自翻了個白眼,他已經現,只要弄掛了太妃,想要搞死陳晟訣簡直是分分鐘的事,毫無壓力。
他需要考慮的只有怎麼樣的弄死方式比較不容易引起修仙界的注意而令自己被討伐。
讓這個皇帝和陳晟訣狗咬狗陳修平覺得就是很好的方式,所以陳修平暫時弄癱了太妃,讓青蔥的陳晟訣王爺來面對老謀深算的皇帝,再加上自己的引導,哼哼哼……
是的,皇帝一直以來听到的所謂仙音神諭,其實都是陳修平搞的鬼,他只是搞來了一些對普通人來說挺難搞到的秘密,然後告訴這個疑神疑鬼裝模作樣的老皇帝,他便漸漸深信不疑了。
何況現在陳修平希望老皇帝現的事,也不是他弄虛作假,而是事實。
果然,老皇帝的眼眸中閃過疑惑探究,並隱隱有了些想法。
陳修平忍不住在面上就帶出滿意的笑來,為了不使自己的笑容太過于不懷好意,陳修平掩飾地說道︰「貧道自然有辦法,王爺不必憂慮,太妃會有現在的表現,乃是那怨靈有了壓力,是件好事哩。」
陳修平胡說八道,他此刻拖著陳晟訣,其實只是給羅青瑛探查王爺房間的機會而已。
在他耳邊,羅青瑛的聲音輕聲道︰「我進房間了——嗯?听得見麼?真的听得見麼?好奇怪啊,感覺在自言自語……」
羅青瑛說著的這些廢話著實不足以帶走陳修平的注意力,陳修平神棍地看著小王爺和皇帝,微笑道︰「現在怨氣都在這個房間,就帶我布起法陣,服妖降魔。」
——順便爆了王爺和太妃的菊花……啊不是,是真面目!
光的符咒很快圍起了整個房間,清脆的鈴鐺聲在虛空中響了起來,皇帝突然現自己眼前的景象虛幻起來,像是鏡花水月,或是融化在水中的牛乳。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卻換了個場景。
陳修平的聲音帶著十成十的仙氣道︰「此乃時間回溯之法,首先,我們要先看看,過去這府上生過什麼。」
一臉迷茫的陳晟訣,在听到這句話之後,整張臉失去了血色。
各色場景宛如走馬燈般閃過,處于上帝視角的感覺並不好受,很快陳晟訣和老皇帝都因為畫面的飛速流動而感到眼花繚亂並眩暈起來。
然後在某個點,時間突然慢了起來——
067
太妃造反了?
是太妃不是我麼?
她這樣想著,並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是醉荷哈哈大笑起來,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像是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然後她說︰「你做什麼夢呢,看來你還真是個瘋老婆子,瘋老婆子。」
「我並不是!」她尖聲道。
醉荷冷笑地看著她,她說︰「你轉過頭去看看,看看那邊那個監獄,你看,關在那兒的,才是太妃。」
她把臉轉了過去,下一秒,震驚像是巨大地鐵錘,砸的她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因為坐在那里的,赫然就是八年前那位體面的,卻被她認為軟弱的王妃。
——等等,八年前?
——對啊,八年前應該早就結束了啊?為什麼王妃還活著呢?不對,她被醉荷稱為太妃呢,等一下,醉荷又是誰呢?
她突然混亂起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場黃粱美夢,或是世界本不就是她想象的那樣。
但是,這不對。
她想。
她這樣想,然後尖叫著陷入了黑暗。
再睜開眼的時候,卻是昏暗的書房,她听見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熟悉的嗓音︰「我們,我們真的能造反麼?」
「為什麼不能?皇帝現在根本不管事兒,沉迷于道術煉丹,滿朝文武對他不滿的比比皆是,想要把他拉下皇位,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這話很熟悉,她想。
于是她定楮看著坐在圓桌旁的婦人,看著她在火光和黑暗中被分割成橘黃色和黑色區塊的臉龐,還有透露出狠利的漆黑的眸子。
「我,早就有了計劃。」
這句話的尾音剛剛消散在空氣中,畫面突然像是平靜的湖面被石塊打破一般蕩開,原本蒙著霧氣一般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年輕的道人收了鈴鐺,似笑非笑︰「太妃醒了,只不過,我們是不是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一句「妖道」還卡在喉嚨口,她不爭氣的兒子突然跪了下來,崩潰地大喊道︰「我不想的,我根本不想的,陛下饒了我吧!」
老皇帝站在床柱邊,臉上籠罩著的,是厚厚的陰雲。
當機立斷地,太妃尖叫起來︰「來人吶,來人吶,把他們都抓起來。」
皇帝登時臉色大變,陳修平卻笑了起來,他看著太妃,目光中甚至都帶著敬佩︰「若不是因為您的兒子太不爭氣,我似乎確實不能那麼快揭穿您的詭計呢,太妃娘娘。」
「怎麼回事,為什麼沒有人進來?你這妖道做了什麼?」
陳修平望著太妃,眸光中似乎沉澱著一個世界的幻影,他輕聲問︰「太妃,你就不懷疑,此刻仍然在夢中麼?」
太妃猛地一顫,目光混亂起來。
陳修平突然覺得了無趣味,他想,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要報仇呢?
是為了自己的一口氣麼?
于是他嘆了口氣,他想,事情解決的那麼快,著實惜了他的後手,花大力氣收服羅青瑛也變成了多余的一步棋,但是了無趣味的自己,似乎也沒有必要將這幕戲變得更精彩了。
于是他認真地看著太妃,誠懇地說︰「不過我想你大概是絕對不肯夢見我的,如此說來,把我取名為大寶,也真的是有夠諷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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