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我輾轉反側都睡不著。何紹偉陪在我的身旁一言不發,時不時伸手抓住我冰冷的手掌,似乎想要把心中的溫暖都傳給我。可是那種冰冷怎麼捂,也捂不熱。
天亮的時候何紹偉離開病房,然後又捧著一份白粥回來。他坐在床邊喂我吃粥,看著我遲遲不肯張口,只在一旁默默地嘆氣。
「雅文,如果…我說如果檢查的結果真的不幸是那個…我會帶你去外國治療,無論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我說過,會照顧你一輩子,就會是一輩子。」
我微微張口,嘗了一口白粥,語氣像是打敗仗的士兵。「我媽知道嗎?」
何紹偉又繼續往我的嘴里送粥,輕聲說道,「還不知道,他們年紀大了,經不起嚇。」
「對不起。」我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涌出,想起自己曾經狠狠地傷害眼前的男人,他卻一直不離不棄地守在我的身旁。這份深情,讓我感到如此沉重。我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下子撲到在何紹偉的懷里嚎哭起來。
我哭與袁政豪那份經不起考驗的愛情,哭自己該死的糾結和矛盾,也在哭何紹偉對我的那份情深。「如果…我說如果檢查結果我真的得了不治之癥,你會幫我照顧父母嗎?」
當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我自己也感到茫然了。可能一直以來我對何紹偉都是極盡信任的,當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在世上唯一牽掛的事情就是父母,所以才會拜托何紹偉去照顧他們。
「會的,我待他們如自己的親生父母。」雖然何紹偉是個口才優秀的律師,可是在這種充滿悲傷的氣氛中,他也不知道怎麼勸慰我。
我的鼻子一酸,心情壓抑,難受極了。「我覺得自己是個不孝的女兒,總是讓他們擔心。要是我死了,他們白頭人送黑頭人,一定會崩潰的。」
「傻瓜,結果還沒出來就這麼悲觀,以前那個處事不驚的許雅文哪里去了?還記得在面試的時候我問你為什麼想做律師,你怎麼回答我嗎?」何紹偉厚實的手掌再次落在我的肩上,無形的鼓勵才是最窩心的支持。
我破涕為笑,難為情地說,「我說要警惡鋤奸,你還笑我說為什麼不去當女警,然後我很傻地回答說要是身體好一點,早去了。」
何紹偉隨意撥弄了一下低垂的劉海,露出了疲憊卻溫和的目光,「其實你很適合當律師,因為你執著又熱血。實習期還沒過,你怎麼就能倒下呢?那些需要你去懲治的壞人怎麼辦?」
「還有你呢,何律師。」
身旁的男人無奈地搖搖頭,手指落在眼角上笑說,「我老了,為了你的事情我都長皺紋了。」
如今細心一看,發現何紹偉的眼角果真有了細紋。可是歲月只會讓這個儒雅的男人看起來更有魅力,是那種專屬于中年男人的成熟和干練。「你真可憐,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不討老婆。」
不知是否說中了何紹偉的痛處,他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牽強,輕咳一聲嚴肅地回答,「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歡大叔了怎麼辦?要不你看著辦吧?」
我發現何紹偉越來越懂得哄我開心了,想起那間空置的辦公室,我忍不住問他,「是因為曾經有一個女人留在你的心中不能抹去嗎?」
「為什麼這樣問?」何紹偉略微吃驚,流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細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女人的直覺,當你稱呼我為老婆的時候,我感覺你在呼喚另外一個女人。」
「沒有另外一個女人。」何紹偉肯定地回答,可是我發現他的表情有那麼一絲不自在。「難道這是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原因嗎?」
我搖搖頭,然後又拼命點頭。或許是,或許不是。每當面對何紹偉的感情時,就連我也說不清那種不知根底的糾結和矛盾。
或者,那是一種與袁政豪截然不同的感受。面對袁政豪,我覺得自己是喜歡他的,身體卻情不自禁拒絕;而在何紹偉面前,我總覺得自己不是那麼愛他,卻控制不住想他,情到濃時的時候也會迎合他。
「傻丫頭。」何紹偉微涼的嘴唇緊貼著我的額頭,他展開手臂再次把我擁入懷里,溫暖的感覺讓我舍不得推開。
等待的過程是最殘酷的煎熬,面對那些未知的結果,我和何紹偉都陷入了一種迷茫的情緒當中。但是他依舊保持溫和的笑容,每天變換花樣哄我開心。
他每天給我煮小米粥,給我讀書,還把我喜愛的迪士尼動畫片下載到平板電腦陪我看。從前一心追逐激情生活的我,從未來沒有想過這樣寧靜平和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
有何紹偉陪伴的日子,我終于明白什麼叫千依百順。他對我的寵愛,從來都是細微入骨,像空氣般包圍我的生活。
可能由于心態緩和下來的原因,又或者是點滴的效果,我的咳嗽有所緩和,身體也逐漸恢復了力氣。
何慕妍空閑的時間會到醫院來探望我,她總是小心地避開那些沉重的話題,故意講述一些旅途中的趣事逗我開心。末了,她一副羨慕的表情趴在我的床邊,羞澀地說,「永軒的表哥生了一對龍鳳胎,我昨天去探望過表嫂,羨慕死了。」
提起陸永軒的表哥,我就會想起在咖啡廳有過一面之緣的陸永城和林芷晴。何慕妍在我面前總會按捺不住對林芷晴的羨慕,在她的眼中,那種夫妻恩愛的婚姻才是感情的歸宿。
「雅文,等你康復出院的時候,我和你去探望永城哥的龍鳳胎吧。」何慕妍白皙的小圓臉上綻放著甜美的笑容。
我笑著點頭,發現何紹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床尾,手中拿著一份資料,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慕妍,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跟雅文商量。」
何慕妍听話地點點頭,然後離開了病房。我收住了笑容,認真觀察何紹偉臉上的表情,就連眼神中的幾縷憂傷也被我收盡眼底。
他沒有說話,把文件袋擱放在餐桌上,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不語,他看上去甚是苦惱,胡亂地抓了抓凌亂的劉海,似乎在下定決心說什麼。
莫非…
我的心「噗通」地跳個不停,眼角的余光掃過那份褐色的文件袋,雙手顫抖得厲害。那份結果就像是宣判書,簡單的幾行字,可能會終結我的一生。
雖然現在的醫學很發達,可是有些疾病依舊是無法痊愈的,大部分患者會在痛苦的治療中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听過一句說話,「我很想擁有一雙漂亮的鞋子,直到我看到沒有雙腿的人」。當我擁有一切的時候,總感到隨手可得的東西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我不斷想要沖破生活的阻礙,覺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可是到頭來除了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大不了。
「雅文…你听我說。」這是何紹偉涉及一切重要問題時的開場白,當我听到他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腦子有那麼一瞬間感到暈眩。「仔細想想,你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做的嗎?」
什麼事情一定要做?
「紹偉,你為什麼這樣問我,難道?」我的雙手抖得厲害,直到何紹偉與我十指緊扣,那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才稍微緩和一點。
「別激動,認真想好再告訴我。」
我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我覺得自己需要走的路還很長。現在要我一時半刻想出答案,似乎是考驗我的真心。
「我…我想…」我有些語無倫次,腦子像被灌了漿糊般迷糊。「我想與最愛的人,擁有一個家。」
說著,我的淚水不爭氣地拼命往下掉,滴落在潔白的被單上,濺開了一朵朵淚花。我捂著臉,溫熱的液體從指尖涌出,怎麼也阻擋不了。
其實我害怕死亡,更害怕失去了愛我和我愛的人。
迎接我的是何紹偉溫暖厚實的懷抱,他輕輕拂去我臉上的淚水,輕聲詢問說,「雅文,你愛我嗎?你願意與我組織一個家庭嗎?」
面對何紹偉的詢問,我無言以對。幾天時間里我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每次深夜驚醒的時候,我都會看到何紹偉趴在我的身旁。我的手指劃過他柔軟的碎發,那種安穩是我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安全感,只是我知曉得太遲。
我哭著說,「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好好愛你。」
「嗯…」何紹偉似乎對我的回答很滿意,他的唇際扯開了一抹笑容,凝望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愛。「好吧,既然你這麼坦率,我也不客氣接受了。」
「那結果…」
何紹偉笑了出來,笑容無比的暢快淋灕,「只是肺炎,還有點貧血。我說過你沒事了,就一定會沒事的。」
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捶打著何紹偉的胸膛再次問道,「真的嗎?」
「嗯,真的。」他把鼻尖貼著我的嘴唇,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下巴上,癢癢的,卻是那麼的真實。「去了一趟北京你就病成這個樣子,看來以後我再也不能離開你半步…」
淚水再次涌出,我的身體向前傾一把將何紹偉擁入懷里,沒等他說完立刻堵上了他的嘴唇。我試探著用小舌頭把他的牙齒撬開,然後掃過他的牙齦,最後找到了那片柔軟。
淡淡的煙草味,席卷了我所有的擔憂。我們忘情地擁吻著彼此,那種劫後余生的喜悅幾乎把我的感動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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