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慌慌張張出了門,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偌大的城市,除了炎彬帶給我的這片小天地之外,我無處可去。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見到一間很小卻感覺與眾不同的咖啡小店,第一眼就覺得有眼緣。于是,我走了進去,發現店內一眼望去滿是綠意盎然的植物,充滿著勃勃生機。
見我進來,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女士扶著輪椅過來,沖我微微一笑,臉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看上去觸目驚心,但是面容卻是美的,異常地白皙,眼楮透著一股銳利的氣息,感覺特別的神秘。她笑著對我說︰「女士,想喝點什麼自己調,我不方便。咖啡20元一杯,女乃茶10元一杯不分味道,其他的點心上面都有標價,您挑好和我結賬就好,謝謝,祝福您,女士。」
她的聲音很年輕,卻有種說不出來的老練味道。我被她詫異到了,愣了幾秒之後才回過神來,我說︰「好的,謝謝您。那我自己調一杯哈密瓜女乃茶,再拿兩塊點心好了。」
她笑著說︰「您請便,小店光顧的人不多,來著就是有緣之人,當自己家就好。」
我也笑了笑,自己嘗試著泡了一杯女乃茶,她在旁邊示意我如何添加,該添加哪些東西。當我成功泡好後,我自己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桌子上。然後,我又去糕點區挑我愛吃的糕點,突然發現,這里的糕點很小巧很迷人,而且看起來特別的與眾不同,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形狀卻都是龍的圖騰形狀。
她見我詫異,于是對我說︰「女士,這些糕點都是我自己做的。每天只招待十位客人,所以份量很少,您隨意挑,每一種口味都不一樣。」
我驚嘆道︰「您手真巧,每天都自己做嗎?」
她說︰「是的,反正也是閑著,打發光陰而已。您請嘗嘗看。」
她說的話禮貌又不失分寸,讓我感覺特別的舒服又有種莫名的距離感。我挑了綠色和紅色兩款糕點,然後坐了下來。店里靜靜的,隨處可見各種精美的擺設,隨處可見綠意盎然的植物,空氣都變得特別的清新。她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穿著黑色的長裙和一件牛仔的襯衣,襯衣的下擺處優雅地打了一個結。若非臉上的那道疤痕,她絕對是一個絕美的女人。
她的神色特別淡然,即使我盯著她看,她亦大大方方沒有半點遮掩。我試探地問道︰「您好,能與您閑聊幾句麼?」
她輕輕地說︰「好,我也無事可做。您想聊什麼?」
我說︰「從您的店聊起好嗎?您為什麼想開這麼一家店呢?」
她笑道︰「當我發現我把自己悶在屋子里太無聊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干了,于是,我很快就弄了這家店。我開的時間有半年有余,但是很多時候這里都很冷清。當然,我也不指望它賺錢,我不缺錢。我只是為了消耗光陰。」
我有些被震驚到了,因為我從她的言語里,听到了心死的聲音。她一定經歷過很多很多,她一定有非同一般的故事。我問道︰「您今年多大了?」
她笑了笑,她說︰「我都忘了,沒有算過,大概,也就是三十多的樣子吧。」
她居然有三十多了,這不禁又讓我詫異了幾分,她的臉一點都看不出來。她沒有留長發,頭發比我的還短些,更顯得那道疤痕觸目驚心。
我說︰「你居然有三十多了?真看不出來,看上去很年輕。」
她感嘆道︰「年輕有什麼用,我倒是希望,我能一下子老去。這樣,我就不用浪費這麼好的光陰了。」
我感覺到了她的絕望,那是一種比我更深更沉的絕望。我說︰「為什麼那麼想?我也絕望過,可是我沒放棄過我的生活,因為我還有一個女兒。我叫舒畫,你叫什麼名字?我能和你做朋友嗎?」
她點點頭,她說︰「我叫天蠶。」
好怪異的名字……我又問道︰「你一個人生活在這里嗎?」
她說︰「是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的話里,說不出來的滄桑。我見她有些神傷,便不忍再問下去,嘗了一口女乃茶,發現特別地好喝,和街上那些用粉末調制出來的女乃茶截然不同。我說︰「這女乃茶,味道真特別。」
她笑笑,她說︰「那是自然,這里的一切,都是我純手工制作的,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味道。」
我說︰「可惜這個世界懂得欣賞唯一的人很少,你說呢?」
她笑道︰「不需要被人欣賞,孤芳自賞就很好。」
我問道︰「你是信佛之人?」
她搖搖頭,她說︰「我沒有信仰,什麼都沒有。我只有錢,大筆的,用不完的錢。」
我心里一驚,她對我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這些,就不怕我心生歹念麼?我說︰「有錢固然最好,這世間太多的美好,都是用錢換來的。」
她搖了搖頭,她說︰「當你走到我這一步,你就會發現,錢是種累贅,也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不解地看著她,她亦看了我一眼,她說︰「你不會明白的,快喝茶吧,好好享受在這里的時光。我要看書了。」
我連忙說好,開始靜靜品味手中的女乃茶和糕點。糕點果然好吃,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有著純天然的瓜果味道,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出來的。她靜靜捧著書看,我不忍心打擾她。
喝完了茶,我見她已經靠在輪椅上睡著了,心想她為何如此放心,居然任由我自由來去。我把一百元放在了桌上,用書本壓住了一角,又寫了張紙條答謝,署了名,一同壓在了書下,只留下了微微的一角露在外面,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為何,心卻突然靜了下來,原本焦躁的情緒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平靜。我心想,這真是一個值得靜心的好地方。
我打算打道回府,不管炎彬在不在,都要做到心如止水地處理自己的一切。穩定了情緒,我回了家,彼時已經是午餐時間了。
我進門,發現王浩然在廚房忙活,我說︰「浩然,你在忙什麼?」
他笑著說︰「彬哥說想吃咱四川的川味火鍋,我正在準備呢。」
我說︰「他們也真好意思,就讓你一個人在這里忙,我來幫你。」
他忙說︰「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吧,難得周末。」
我搖搖頭,我說︰「那你就當我向你這位大廚學習好了,這白菜是不是要洗的?」
……我們就這樣一唱一和地在廚房里忙活了起來,大概是听到廚房有聲音,他們幾個都出來了,炎彬懶洋洋地說︰「浩然,什麼時候好啊?都快餓死了。」
我裝作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似地大聲說︰「浩然一個人都忙死了,你就知道吃,還不快來幫忙!」
我話音剛落,他們幾個人的臉上同時詫異了,他們大概奇怪我怎麼對炎彬說話如此隨意,而炎彬自己,應該是奇怪我怎麼突然好像就不再鬧別扭吧。
他咳嗽了兩聲,有些尷尬,沒有說話。陳優說︰「這種事有浩然一個人就能搞定了,浩然,就交給你了啊。」
我又大聲說︰「也不能什麼事都指望浩然啊,浩然也會累的,你們怎麼就不知道心疼呢?」
我第一次和陳優抬杠,她也驚訝到了,接著又說︰「浩然自己都沒說話,你操哪門子心呢。你要心疼你自己幫他啊。」
我嚷嚷道︰「優優你過來看看浩然頭上的汗,也不能人家老實就什麼事都讓人家做,大家都要互相體貼麼,你們說是吧?」
當我叫出口「優優」二字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已經徹底不要臉了,這也能喊得出。
王浩然尷尬地看著我,拉了拉我的衣角,小聲地說︰「舒畫姐你就別說她們了,我一個大男人,多做點兒沒事。」
我才不學他小聲呢,我依舊大聲地說︰「從我住進來起,我就發現什麼都你在干,拖地,晾衣服,做飯,買菜,都是你的活。王浩然你自己工作都那麼忙動不動加班,還每天這麼累,你也得為自己想想。大男人多干點是沒錯,但也不能大包大攬。她們現在沒嫁呢,有你幫著。以後嫁人了,你也跟著去幫?」
我第一次訓人,而且理直氣壯氣勢十足,把王浩然唬得一愣一愣的,就知道賠笑。張惠懶洋洋地說︰「得了,就說我們懶唄。行了,以後我們自己的分內事我們自己做。舒畫你就別喊了,平時也沒見你這樣。怎麼炎彬一來,就想表演啊?」
張惠這話一說出口,炎彬突然發聲了,炎彬說︰「舒畫這番話說得很對,你們既然把這當成宿舍,就得尊重宿舍的主人。浩然好脾氣,你們也不能使勁欺負。以後自己的事都自己做吧,你們兩個女孩子,內衣褲還麻煩浩然掛,害不害臊的?」
他居然沖我眨了下眼楮,意思他站在我這一邊麼?我差點沒笑出來,卻依然裝作淡定地說︰「浩然,我們趕緊洗菜吧,大家都餓了。」
被炎彬這麼一說,張惠和陳優都不多說話了。我和王浩然在廚房說說笑笑地忙活,我拿眼一瞥,發現陳優已經在裝模作樣地拖地了,而張惠,也象征性地擦了擦桌子。
我沖王浩然呶呶嘴,示意他看那邊。他看了一眼,轉身和我相視一笑,那一刻,我發覺他也輕松了不少。那是我第一次從唇槍舌戰中,嘗到了勝利的味道。
那種味道,真的很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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