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隆冬,這日落了幾點飄雪,紛紛揚揚,一時大過一時,掌燈後,雪花連成了片,鋪天落下。地上早積了厚厚一層,滿眼都是白色,靖王府的回廊上,掛著一溜五彩燈籠,印著白雪,分外好看。
靖王府里,羅銘最喜歡後花園中一處臨水的殿閣,他偶然興起,還為殿閣提了個名字,叫「攜月閣」。
攜月閣最好的景致就是晚上,等到月上中天,臨水一望,天上玉盤瑩潤,水中倒影仿佛伸手就能撈起來。因此羅銘才一時顛狂,取了這個名字。
這日正好休沐,羅銘就與燕君虞在攜月閣上飲酒賞雪。
「仲卿的身體如何?」羅銘破開酒壇上的泥封,問燕君虞道。
燕君虞舉起杯來,慢慢呷了一口,「禍害遺千年!你我死了,他也死不了!」
羅銘聞言好笑,這人,就算關心別人,嘴上也跟安了把刀子似的,一句都不讓人。
前些日子剛剛入冬,天氣驟變,蔣念白舊疾犯了,咳嗽不止,水米難進,幾日就瘦了一圈。
羅銘等人聞訊前去探望,見蔣念白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他一生好強,學識、能力又都出眾,只是先天不足,常犯這個咳喘的毛病,人生病時又容易消極,那日相見,蔣念白正是灰心,他神色委頓,草草見過禮後,就躺在床上,虛弱的不言語。
蔣念白與羅銘從初次相見到今日,一直都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語氣狷狂,為人狡黠,時常會說出點不給人面子的話,噎得人說不出話來。他這樣灰心喪氣的模樣,羅銘還是第一次見。
羅銘安撫勸慰,又傳太醫來診脈,折騰、調養了足有半個月,蔣念白的身體才慢慢好了。
羅銘和流煙是明著著急,燕君虞卻是暗地里較勁。他嘴上不說,卻一個人悄沒聲的上了鳳鳴山,在山上窩了三天,才等來一只鹿。放倒了背下山來,放血熬湯,親自喂蔣念白喝了,給他補身子。
對飲幾杯,說了幾句閑話。羅銘好久都沒有這樣閑適了,和知己對坐而飲,偶爾從敞開的窗扇里看看外面漫天的飛雪,說不出的輕松自在。
「你的事安排得怎麼樣了?」燕君虞看著窗外,問羅銘了一句。
羅銘笑道︰「也沒什麼好安排的。現在以我的能力,堪堪自保而已,朝中有仲卿看著,一時沒什麼大事。皇後自花朝會後就閉門不出,以她的性子,不會就此罷休,太平候富可敵國,更給她添了不少助力。我已經讓追風派人去打探了,太平候的兒子白蘊清,近日常往樂平縣一帶去,說是去那里看絲綢和玉器。可據我所知,樂平縣地處兩省交界,雖不算窮鄉僻壤,可也並不富裕,也沒什麼絲綢、玉器是出名的,能值得這位皇商一趟一趟的往那里跑。」
「你是說,他去那兒是另有目的?」燕君虞曲指扣了扣桌案。
「呵,」羅銘輕笑一聲,舉起杯來,望著燕君虞笑道,「那里有沒有絲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離樂平縣不遠的樂平山上,慣出悍匪!」
燕君虞微驚,「他這是想招兵買馬了?」
羅銘搖搖頭,「沒抓住把柄,還不好說!」
「早些提防總是好的。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只管說,我一定幫你!你記好了,你是我這輩子交的第一個朋友,你給我好好活著,這天下能殺你的,只有我!」
相交一載,羅銘知道燕君虞的脾氣,他別扭古怪,行事無章法,嘴里說的話往往和心里想的是兩個樣子。
羅銘抬頭瞪他,故意挑刺道︰「開頭還是好話,後面可越說越難听了。我做了什麼害你的事了,你要殺我?你我也算患難之交,這一年多的時間,我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羅銘語間戲謔,眉頭輕輕挑著,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哪有半點責怪的意思。
燕君虞盯著羅銘看,目光里都是復雜,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收回目光,說了一句,「我從小就孤身一人在外漂泊,長這麼大,你是第一個可以讓我以命相交的朋友,我看重你,不管以後有什麼變故,我也不會害你!」
羅銘心里隱隱不安,他刻意忽略了燕君虞眼中的躲閃,勉強取笑道︰「燕大俠這是怎麼了?說得好生動情,只可惜我不是女子,心中又已有了良人。你這番好意,小生實在是……」
燕君虞不等羅銘說完,就罵了一聲,「快住嘴!有這些惡心話跟你的流煙說去,听得人寒毛都豎起來了!」
羅銘哈哈一笑,這話就揭了過去。
又喝了一會兒,崔太監走了進來,「靖王千歲,大皇子來了!」
羅銘兩人彼此看看,都有些納悶,羅銘才要說話,大皇子緊跟在崔太監身後,已經邁步進了攜月閣。
舉目一望,羅鈞大笑道︰「二皇弟好興致,雪夜豪飲,為兄來得巧了,不知可否叨擾一二?」
羅銘急忙起身相迎,「皇兄客氣,如有雅興,就請一同入席。」
羅鈞笑著寒暄,目光一轉,定在了面無表情,舉杯自飲的燕君虞身上。仔細打量了幾眼,心里冷笑一聲︰這人確實是那日他在丞相府里見過的那個。
燕君虞見羅鈞看他,兩人目光一對,羅鈞就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燕君虞素來多疑,此時更是心頭煩躁。羅鈞剛才的目光里,有一種看透他的自信。
心中奇怪,燕君虞也回看羅鈞幾眼,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與這位大皇子有過交集。
羅鈞與羅銘說笑兩句,話峰一轉,就說起今日的來意,「為兄今日特意來邀二皇弟到胭脂院里轉轉。」
下這麼大的雪,去妓院?
好大的癮頭!
羅銘才要笑著推卻,羅鈞又說道︰「二皇弟怎麼忘了,每逢入冬下頭一場雪,都是胭脂院里頭牌出閣的好日子。今年那里的頭牌凝碧姑娘,長得國色天姿,是歷年來最美的,今日是她出閣之喜,前去爭買她初夜的人,一定擠翻了大堂!」
「走走走,這樣的熱鬧,如果錯過了,可不知多久才能再遇到!」
羅銘心中不屑,整日尋歡買笑,散盡家財,只得來片刻露水之歡。抽煙、吸毒、*,這種花錢找死的事,羅銘前一世就厭惡,如今他有了流煙,心里更是反感。尤其是知道流煙差點被賣進了胭脂院里,如果不是靜懿皇後回家省親時,偶然遇到他,將他買下,他的流煙也可能落得如此的下場。
羅銘拒絕,指了指燕君虞,道︰「今日不巧,我邀了好友在家,實在月兌不開身,不能陪皇兄去了。」
羅鈞看向燕君虞,「這有何難,帶上這位好友,我們三人一起去就是了!」
剛要開口相邀,燕君虞已經哼了一聲,飲了杯中酒,縱身從窗戶里躍了出去,腳尖輕點,踏在浮冰之上,轉眼不見了蹤影。
羅鈞瞪大了眼楮,故作驚訝道︰「哎呀,這靖王府里可真是高手雲集。我以為劉喜、趙猛等人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誰知天下竟還有這樣武藝高強的人。這樣好的輕功,他要是想取誰的首級,真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夸贊一番,羅鈞又搖頭道︰「這樣的人留在身邊,雖然是皇弟的福氣,可也要謹慎為好。一定得好好查查此人的來歷、底細,免得養虎為患,被他反咬一口,到時後悔可就晚了!」
羅銘輕笑道︰「皇兄多慮了!」
羅鈞道︰「瞧我,盡說些沒用的,把今日來你府里的目的都忘了。快跟為兄走,去的晚了,就看不見凝碧姑娘的仙姿玉容了!」
羅鈞說罷,上前挽住羅鈞的胳膊,拉著就往外走,竟是半點都不讓羅銘拒絕的意思。
羅鈞如此,倒讓羅銘起了疑心。他與羅鈞雖然表面交好,可私下里並沒有什麼過于親密的來往,兩個人都清楚,他們只是面子上的人情,虛假得很,也沒有親熱到可以攜手攬腕,相邀逛妓院的地步。
今日羅鈞前來,一而再的拉著自己去胭脂院,真的只是逛逛妓院那麼簡單?
羅銘心思一動,干脆決定跟著羅鈞去一趟,看看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胭脂院地處京城北側,北城教坊林立,茶館眾多,越是到了晚上,這里越是熱鬧,唱小曲兒的,說書的,雜耍賣藝的,數之不盡,還沒有進北城的大街,羅銘已經听見絲竹聲入耳,不時有歡笑聲傳來。
羅銘坐在馬車里,掀開車簾,往外面看,一條街上燈火通明,看來這場大雪,也沒有攔住人們找樂子的腳步。離得太遠看不真切,羅銘看了幾眼,放下車簾。
馬車穿來繞去,轉過幾條胡同,來到一所大宅院門前。
羅銘跳下馬車,細看這所宅子,與他心中想的不同,也不是前世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燈紅酒綠的,門口還有穿著妖艷的女子拉客。
如果不是羅鈞帶他來,羅銘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所青瓦白牆的樸素宅院,會是人們所說的胭脂地。
這所宅院極大,前後幾進,院落套著院落,門口兩扇紅漆大門大開著,也沒有掛匾額,只有兩盞紅燈籠高高的掛著,在黑暗里如同怪獸的兩只血紅大眼。
跟著羅鈞往里走,門里立刻有個穿戴整齊的小廝過來引路,「兩位貴客,請跟小的來,天黑路滑,小的給您照著亮兒,您瞧著腳底下,別污了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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