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銘輕笑一聲,開口說道︰「雲小公子,你來我府里不是為了跟我睡覺吧!」
淺歡身體僵直,不敢相信似的瞪著羅銘,「雲」這個姓氏,還有他原本的名字,他都已經舍棄多年,從他自願邁進胭脂院的大門起,淺歡就再也不敢提自己姓雲。
「你?」
勾纏住羅銘的身體也羞慚起來,淺歡不自覺地退開兩步,攏住了散開的衣襟。
羅銘慢步走至床榻前,回身坐下,淺歡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散落的發絲遮擋住他的臉龐,看不清他是什麼神情,想來也不會是歡喜的。
羅銘搖搖頭,揭人傷疤的事雖然殘忍,可他若是不這樣做,只怕淺歡不會死心,還不知要使出什麼手段來勾引他。
羅銘輕輕說道︰「京郊十里雲家堡,想當年也是名震東離的名門望族,只可惜十一年前,雲家被人告發,說他家中私藏祥瑞,有謀逆之心。雲家全家問罪,雲家堡的當家——雲振天被問斬刑,雲氏一族三百余口皆被發配涿州為奴。沒想到,雲振天被問斬的當天,雲家堡半夜突然失火,那時正是深秋,又有一個多月沒有下雨,天干物燥,火勢難救,一夜間把雲家堡燒得干干淨淨,關押在雲家堡里的三百余口雲家族眾,竟無一人逃出火海……」
淺歡听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心里難抑的傷痛,大聲吼道︰「什麼失火?雲家上下三百余口,都是被人殺死的!」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麼?」淺歡問道,聲音輕的像怕驚醒深埋地下的冤魂。
「被刀劈,被斧砍,血肉橫飛,濺得花園里的池水都染成了血紅。我的小妹妹,才剛滿周歲,話都還不會說,她被人用被子活活悶死,然後挑在槍尖上,摔到了牆角。那面牆可真白,妹妹摔得腦漿崩裂,和鮮血混在一起,桃紅粉白的一片……」
淺歡說著,眼前朦朧,明明不想流淚,淚水還是滑出了眼眶,他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他躲在柴草剁里,看著雲家堡里闖進了十幾個蒙面的黑衣人,他們四處殺人,堡里亂成了一團,許多人慌亂地跑著,卻在邁步的同時就被人砍倒在地上。他的小妹妹被女乃娘抱著,才逃到大門口,就被一個黑衣人追上,長槍挑開了女乃娘的胸膛,她栽倒在地上,腸子流了一地。妹妹大聲哭著,那黑衣人怕被人听見聲音,就用被子捂住了妹妹的小臉,槍尖挑著她的肚子,狠狠摔在了牆上。
漸漸的听不見聲音,連自己壓抑的喘息都听不到了。遠方模糊的傳來一陣哭泣,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淺歡知道,那是他的小妹妹在哭,淺歡常常能听到妹妹的哭聲,他知道妹妹是告訴他,她死得冤枉,死得委屈。不只是妹妹,雲家三百余口的冤魂時時都纏繞在自己身邊,他們都在向淺歡哭訴,他們要淺歡為他們報仇。
淺歡顫抖著身體,眼中大滴大滴的滾落著淚水,他沒有出聲嚎啕,卻比大哭出聲更讓人看得心里難受。
羅銘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等著淺歡自己平復情緒。一夜之間天地巨變,對一個才八/九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個太沉重的打擊。
前世失去父母的時候,羅銘也曾體會過類似的感受。只是接受結果,羅銘都覺得好像被命運拋棄了一樣無助。何況是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殺,淺歡心里的傷痛恐怕已經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心里,要跟隨他一輩子了。
淺歡並沒有悲傷多久,他是個很能控制情緒的人,多年的隱忍已經讓他練就了一個堅硬的心。他也只是允許自己放縱了片刻,轉眼他狠狠抹干臉上的淚痕,平板著一張面孔,面對羅銘。
被人揭穿了身世,淺歡並沒有慌亂,反而有一種隱約的輕松,這個秘密在他心底壓抑的太久,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像這樣平鋪著將一切擺在面前,也許正是老天給自己的一個解月兌——成功,就為家人申冤;不成功,他就可以做為一個遲到的冤魂,到地下去和家人們團聚。
不管結果如何,淺歡覺得他都不會害怕。
心里出奇的平靜,淺歡勾起好看的薄唇,淺淺的微笑浮在他臉上,還泛著紅的眼眶,配上他那一副褪去風塵的姿態,在沉重而凝固的氣氛里,有種壓抑的美艷。
「靖王打算如何處置我?是將我交給吏部尚書金大元,博取他在朝堂上的支持。還是將我以逃奴的身份送到刑部,再殺我一回?」
再殺我一回。淺歡輕輕一笑。沒錯,他早已經是個死人了,在雲家被滅門的時候,他做為雲家的三公子就已經死去了。現在活在這世上的,是名為淺歡的惡鬼,他是從地底下爬上來討債的惡鬼,殺不盡害雲家的仇人,是決不肯心甘情願回到地獄里去的。
羅銘靜靜地看著淺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那種被命運玩弄的滋味,越是掙扎著想往有光亮的地方爬,就越是會被一雙無形的手拉回黑暗里,那不是你能左右的力量,當你無法反抗的時候,無助的人是沒有救贖的。
「你好好呆在靖王府里,雲家的仇我幫你報了。」羅銘的話說得很平靜,平淡沒有起伏,像說一件最平常的事。
淺歡瞪大了眼楮,以為自己听錯了,他甩了甩腦袋,又瞪著大眼看著羅銘。
「你知道我要找誰報仇嗎?」淺歡知道自己這話問得蠢,羅銘既然能查到他的身世,肯定也查到了雲家堡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自然也知道他想要殺的人是誰。
還是不敢相信,淺歡喃喃自語地又問了一遍。
淺歡進靖王府後一再勾引羅銘,本想等他們的關系穩固後,再開口求羅銘為雲家報仇。到時羅銘就算不願意,他也會使盡手段逼著羅銘去做。
雲家的仇人太強大,淺歡自賣自身進了胭脂院,就是為了找到一個肯為雲家報仇的人。胭脂院里來往的皆是達官顯貴,淺歡一次一次的把希望放在這些人身上,得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淺歡太過自信,以為憑借他的才貌就可以輕易的控制住一個人的心。他沒有想到,胭脂院這樣的地方,哪里能得來真情實意。歡場買笑,不過是片刻的熱絡,對方再怎麼甜言蜜語的許諾發誓,一旦出了胭脂院的大門,就會徹底拋在腦袋後面。其中就算有那麼一個半個是動了真情的,一听到淺歡想要報仇的人,也立刻打了退堂鼓。
畢竟淺歡的仇人,是東離的丞相,是如今整個東離最有權勢的人,誰活的不耐煩了,會為了一個胭脂院里的小倌兒,去得罪當朝一品大員呢。
多年的掙扎都沒有如願,也難怪淺歡會懷疑羅銘說的話。
羅銘從屏風後找了一件大氅遞給淺歡,「穿上!我幫你只是順手的事,劉裴和我注定不能共存,我遲早要和他正面交鋒,殺了他也只是早晚的事。」
淺歡接過大氅,支吾的說,「可我……可我……」
淺歡不敢再說,他這次是和大皇子串通好的,羅鈞為什麼會找上他,淺歡也不清楚,只是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淺歡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大皇子的條件。
羅銘看出了淺歡的顧慮,既然以後要合作,羅銘也不想成天再與他互相猜忌,干脆說道︰「我不管你和大皇子之間有什麼交易,全都給我忘了!從這屋里出去,你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能做到嗎?」
淺歡立刻點頭,「能!大皇子也沒要我做什麼損害王爺的事,就是讓我盯著靖王府里的動靜,時刻向他通報。」
又補充道︰「我什麼也沒對他說過,進府半個多月,我只傳過一封信箋過去,信上只是寫了些沒要緊的瑣事……」
淺歡說著苦笑了一聲,「流煙看似軟弱,卻把靖王府把守得像鐵桶一樣,我打通了半個月的關節,雖然攏絡住了不少人的心,可像王爺的書房和一些重要的地方,流煙都派了穩妥的人打掃、管理,我竟然連邊兒都靠不上,自然也打探不著半點有用的消息。」
淺歡自嘲一笑,淺歡搖頭嘆道︰「真是小看了他……」
提起流煙,羅銘抿唇一笑。
雙方達成了共識,也就沒有必要再兜圈子,羅銘又問了問當年雲家慘案的細節,就讓淺歡下去休息。
這一晚大喜大悲,淺歡至今還有點如在夢中的感覺。愣愣的走到門口,又轉回身,張了張口,半晌才問︰「要我怎麼謝你?」這世上哪有白來的好處。
羅銘笑道︰「只要你別再像這樣月兌光了衣裳勾引我,就算是謝我了!」
淺歡臉上一紅,回頭看了一眼靠坐在床榻上的男人,心里酸澀得厲害。低聲答應一句,「淺歡都听王爺的!」轉身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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