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靖王府中有些冷清。
今日羅銘不在,流煙也有些百無聊賴,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懶懶的吃了晚飯,一個人守著孤燈發了會兒呆,找出一冊帳本來看了兩眼,怎麼也看不進去,干脆扔到一邊,草草洗漱了,躺在床榻上,目光空洞的望著床帳,思緒已經不知飄到了哪里。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輕響,是門軸轉動的聲音,流煙側耳听了听,坐起身,謹慎問道︰「是誰?」
無人答話,只听門軸輕輕轉動,發出極微小的「吱呀」聲,門扇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流煙撩開床帳,順手拿起床邊勾床帳用的勾子,緊緊握在手里,又問了一聲,「是誰?」
腳步聲越行越近,一個人轉過屏風,笑著應道︰「是我!」
流煙松了口氣,「你怎麼回來了?」
羅銘笑著倚進流煙的床榻里,「想你了!」伸臂攬住流煙,將他擁進懷里,「我爬牆進來的,趙猛他們都沒發現。」
流煙不由發笑︰一個王爺爬牆有什麼好炫耀的。
看羅銘一臉得意,也跟著他笑起來,頭枕在羅銘胸前,听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羅銘用手指順著流煙的發絲,柔滑的觸感纏繞在指間,羅銘挽起一綹放在嘴邊,輕輕的吻了吻。
「你不怪我?」
「怪你什麼?」
「水榭的事。」
羅銘笑了笑,撫著流煙的脊背說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後果不用去管,一切都有我呢!」
流煙心里感激,羅銘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他給了自己足夠的信任和支持,這樣就夠了。
流煙從小跟著太子在宮里長大,耳濡目染,早就見慣了宮中傾軋,靜懿皇後有意無意的訓導,就是想讓流煙成為一個圓滑堅強的人,好去保護她的兒子。
自己其實並不像眾人想像中的那樣,是個純潔如白紙一樣的人。我也可以狠毒,也可以用盡心機去算計別人,我不做並不代表我不會。
然而這樣的自己,流煙是不想讓羅銘看見的。
撐著手臂起身,流煙面朝羅銘,四目相對,羅銘有些驚異,今晚的流煙很大膽,平時抱著他,流煙多半是不會回應的,此時他主動起身,伏在自己身上,目光中含著數不清的情愫,羅銘的心鼓動不已,不由得膽怯起來,欠了欠身,往床榻里退去。
流煙的手臂攔住羅銘的退路,合上雙眼,俯身吻了下去。流煙是下了狠心的,這一吻也帶著些惡狠狠的氣勢,嘴唇合在羅銘雙唇上,牙齒也撞了上去,磕痛了兩個人。
羅銘不敢相信似的瞪著眼楮,眼睜睜看著流煙清秀的眉眼越放越大,直到模糊不清後,一個溫軟的觸感伴著疼痛襲來,羅銘才確定他是真的被流煙親吻了。
「羅銘!」流煙輕輕地說道,「此生不負!」
喜悅隨之而來,羅銘猛的翻身,將流煙壓在自己身下,「再說一遍!」
流煙紅了臉,剛才的勇氣已經耗光了,此時才覺得羞澀,他推了推羅銘的胸口,側過頭去,喃喃道︰「不說!」
羅銘撲咬上去,吻住流煙的唇瓣,碾壓勾纏,吻得流煙喘不上氣來,「再說一遍!」
羅銘的聲音低沉沙啞,流煙的身體都顫抖起來,他眸中波光流轉,終于還是抵不住羅銘深情的注視,頓了頓,流煙的聲音斷續著,「此,此生不負!」
羅銘用手指細細的描繪著流煙的唇瓣和臉頰,勾勒許久,才再一次吻住,小心翼翼,帶著些得來不易的珍惜。兩世顛沛流離,終于能跟心愛之人心意相通,心中除了高興,還有些恍如隔世的悵然。
第二日一早,流煙陪羅銘用過早飯,就轟他出府。
「水榭的事不是完了麼,怎麼還不讓我回來?」羅銘難得能跟人撒嬌,這會兒就可著勁兒的向流煙訴委屈,「我離開你覺也睡不安穩,我還是回來住吧!」
流煙搖頭,「不行。這才剛剛開始,以後還有的鬧呢。別人不說,青雲和細柳兩個人就不會消停。這兩天,禁衛營的兄弟就兜了兩撥信鴿下來,都是往大皇子那兒傳信的。」
給羅銘添了一碗清粥,流煙繼續說道︰「今天我就拿著截下來的信去找他們,正好沒由頭呢,他們倒送上門來了,先把這兩個小奸細轟出府去,其他人再慢慢的找由頭吧。」
流煙說到這兒,抬頭看了看羅銘,放下碗,勺子攪著碗里的米粒,「你……」
流煙是想問羅銘是怎麼想的,要是還想留著水榭里的人伺候,他就不下狠手去趕他們走了。自己如何都無所謂,只要羅銘喜歡,他是怎樣都好的。
羅銘听對面沒了聲音,流煙低著頭,一碗粥讓他攪得冰涼,他還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和著,顯然心思都沒在吃飯上。
羅銘笑著嘆氣,知道流煙又鑽了牛角尖,拿過流煙的粥碗,將剩下的半碗粥倒進自己碗里,又給流煙盛了熱的,放在他眼前,揉了揉他的頭頂,笑道︰「水榭里的人都散了吧。好好的姑娘、小子,做什麼把人家圈在水牢似的水榭里不見天日。你也是為他們好,在靖王府里沒有他們的出路,倒不如狠下心來把他們全都趕出府去,讓他們尋找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
流煙的情緒還是不高,羅銘取笑道︰「難道你連盤纏都沒給人家,就把人家轟出去了?我的流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財迷了?」
流煙急忙道︰「我給了。一人二百兩,雖然不多,但也夠一個人活上幾年的。他們大多是好人家的兒女,還有親眷在世,有了這些錢,也不至于被人苛待。」
「那你還煩惱什麼?」
「你,你不覺得我善妒,討厭?」
羅銘愣了愣,半晌笑出聲來,爽朗的笑聲傳來,流煙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真是傻,傻到家了。
眼見得流煙的耳朵尖都紅了,羅銘才收斂住笑聲,左右四顧,廳堂里沒有別人,這才湊到流煙耳邊,故意用沉沉的聲線說道︰「我有你一個就夠了!」
流煙埋頭不語,說不高興是假的。他真是高興,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叫囂著喜悅甜蜜的心情,只是流煙實在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就算心里都像開了鍋似的,翻涌著無數沸開的情緒,表面上也只是抿唇笑了笑,勺起一匙清粥送進了嘴里。
羅銘看一眼流煙喝一口粥,一頓飯吃得滿足不已。
正甜蜜著,淺歡快步從門外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個碟子,進屋來放在羅銘和流煙眼前,「王爺,吃點這個清清口吧!」
羅銘一看,碧綠水女敕的小黃瓜,切成小段,水汪汪、綠油油的,在冬季里看見,還真是惹人食欲。
淺歡放下碟子,坐在羅銘身邊,挑釁一樣盯著流煙看了一眼,「流煙公子也快嘗嘗。」
流煙笑著道謝,嘗了一塊,味道酸甜,脆脆的口感,還有一點辛辣的味道。
「雲公子的手藝越發好了,這點咸菜腌的味道正好,還擱了生姜提味兒,冬天吃是最好不過了。」
給羅銘搛了一塊,笑讓道︰「雲公子忙了一個早上了,快歇歇,跟我們一起用早飯。」
淺歡心里憋氣,流煙根本不受他挑釁,他再怎麼使絆子,人家都四兩撥千斤的化解開了,弄得他有力也無處使。
剛才流煙的話里都是和羅銘的親昵,一句「我們」,更是讓淺歡的心徹底涼了。
「我們」,那明擺著是沒淺歡什麼事了,讓他別動歪心思。
淺歡心有不甘,捏著桌角的雕花,口氣酸澀的應道︰「不敢,我只是送菜來的。我可沒那麼大的福,這靖王府里,敢和王爺同桌吃飯的,也只有流煙公子你了。」
流煙低頭喝粥,不理會淺歡話里的諷刺。
飯畢又給羅銘收拾了一件披風,流煙囑咐道︰「外面一切小心,有事就讓崔總管傳個話來,別讓我懸心。」
羅銘一一答應,帶著淺歡,坐車去蔣念白府里。
一路無話,到了蔣念白家,安排了住處給淺歡,等淺歡安頓好了天也快黑了。
羅銘帶著淺歡跟蔣念白踫了次面,話題自然也圍繞在雲家慘案上。
聊到半夜,蔣念白將整件事前前後後問了三遍,直到沒有遺漏,才拿起筆來記錄備案。
眾人折騰一宿,都有些累了,只有蔣念白眼冒精光,依然精神矍爍。
算計了一個時辰,把該做的事都寫好了。蔣念白突然從桌案後抬起頭來,問淺歡道︰「雲公子,你可敢告御狀?」
淺歡立刻答道︰「敢!只要能給家人報仇,我什麼都敢!」
蔣念白點點頭,話語中有些沉重,「你可想好了,御狀不是好告的。東離律中,以民告官本身就是大罪,何況是告御狀這種事,實在是九死一生,不死也要扒層皮。你能受得住?」
「能!」淺歡沒有半點猶豫,他都能做出自賣自身的事,還有什麼是狠不下心去做的。
蔣念白笑道︰「好!那我攬下這樁閑事了。你且安心住在我府里,等我與靖王籌劃好一切,就帶你到皇帝跟前告御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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