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徐霓躡手躡腳地爬起床,快手快腳地洗了臉簡單束了個馬尾,給弟弟留了一份早餐後,她就推著那輛破舊的小車出門了。♀各種粥,鮮女乃酸女乃和面包,還有一鍋新鮮的茶葉蛋、玉米和一個小小的自動烤腸機,這些食物把不大的小車堆得滿滿的。徐霓單薄的身體推著它略顯吃力。
「卡!」莊予和身旁的副導耳語了幾句,副導跑到飾演徐霓的董笙面前,壓低聲音,「董小姐,導演讓你推車時不要硬拗身體曲線……」董笙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她推車時腰臀故意暗暗用力,努力不留痕跡地讓自己的身段在寬松廉價的衣服里顯露出來,沒想到被人當面指出。副導演見她尷尬,連忙扭臉折回去,哎,苦命副導的作用果然是為導演轉移仇恨值吧。
在一旁觀摩的陸景白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不是嘲笑,而是想起了從前的自己,瞬間,令她對董笙頗有惺惺相惜之感。記得那時她剛出道不久,接了一個被害者的角色,馬上該輪到她裝死挺尸了,她還在那忙著涂口紅,完全沒注意導演已經快化身成為黑面神了。
一路拍下來,董笙的廢條不多,演一個出身底層的年輕女孩對她來說不算難事。她的身上混合著一種楚楚可憐又倔強堅強的氣質。比如,徐霓因過勞而暈倒被楚默送至醫院後這一幕,徐霓悠悠轉醒,長長的睫毛輕顫,眉頭微蹙,緩緩睜開眼楮,就看到一臉關切的楚默出現在眼前,迷茫、受驚、赧然、感激……數種情緒同時顯現在一雙盈盈大眼中……
陸景白自問很難做到,看她那天在秀場泳池邊拙劣的轉醒演技就知道她對此類戲不甚擅長,因此,格外仔細地留心董笙的一舉一動,一天下來,真是受益良多,董笙能夠憑借一個白蓮花穿越女主角色一炮而紅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轉眼就到了天黑,當莊予終于表示今天的戲就拍到這里時,從演員到工作人員都松了口氣。莊予是個才華橫溢的導演,他在片場既不會大吼大叫也不會亂發脾氣,但正是他那種沉默而沉重的壓迫感使整個片場時刻緊繃著一根弦,不敢放松半刻。
劇組決定去附近的拉面店解決晚餐,董笙和飾演楚默的嚴明累了一天,打了聲招呼就提前走了。坐在拉面店的吧台前,陸景白怏怏地挑著面前小碟里的醋拌紅姜蘿卜絲,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其余人呢,人手一海碗拉面吃的正香,蘭州拉面湯頭清澈,牛肉厚實;擔擔面艷紅掛綠,紅辣椒,豬肉末,川冬菜炒出的香氣在鼻尖縈繞不散;蕎麥面放在竹制的籠屜上,只要蘸一點點醬油加橘子醋帶出蕎麥的清香就足夠了;而莊予正吸溜吸溜吃的是該店的招牌拉面,陸景白發誓,她從沒見過拉面里放那麼大塊的叉燒,輕輕一咬,軟女敕到連皮帶肉一起撕下。
可惜的是,陸景白哪個都不能點,這幾天她為了拍戲,已經在節食外加做肌肉訓練,畢竟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肌肉分布和骨骼結構有很大區別,即使她身高足夠,言談舉止盡量男孩子氣,也還是會有在大熒幕上穿幫的危險。再者,面食容易令人發胖,偏偏女孩子基本會胖在臉蛋或月復部,臀部大腿等和傳統母性生殖有關的部位。所以目前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流口水——
「老板,給她上碗湯頭——」莊予不忍心再看她那副和自家寵物喂食前一樣的表情。
這、這是面湯嗎?陸景白喝了一口,湯頭鮮的想讓她吞下舌頭。路過的老板仿佛看出了她的驚嘆,自滿道︰「我們家的湯頭熬制需要豬骨四成雞殼三成,剩下三成是鰹魚干熬成的湯汁,重點呢,是豬骨要用豬拳骨,另外湯里還要加上新鮮的魚貝和蔬菜。♀」這可是老板宣揚的公開的秘密,可是誰知道後也熬制不成他家這個味。
盡管不能吃面,但光這碗面湯就能讓她滿足到眯起眼了。
「別光顧著吃,好好想想你明天的戲怎麼演吧。」莊予拿筷子另一頭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第二天,拍攝現場。
陸景白換上了白色t恤、深色牛仔褲和一雙半新不舊的球鞋,道具組的束胸比她自己的好用多了,穿上以後,那里平坦的只要躺平就能在立刻上面熨衣服了。再背上磨舊的雙肩背,駝成有點貓背的樣子,她看起來就和普通的大學男生無甚兩樣。
第一場戲是在陰暗的小屋里。
徐霓和徐雨兩人默默地吃著晚餐,徐霓幾次想要張口問問弟弟的近況卻又欲言又止。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徐雨已經不再纏著姐姐談論學習啊朋友啊之類的,而是長成了愈發緘默的少年。
屋里安靜的只有碗筷踫撞時所發出的輕聲。徐雨大口大口地吃著飯,理都不理身旁不時擔心地瞟他一眼的姐姐徐霓,壓抑的氣息在本就狹小的房間彌漫開來——
兩人情緒到位,動作到位,徐霓幾次張口欲言的猶豫和心酸讓她有些食不下咽,徐雨對姐姐以及生活的無言抗拒像那碗白飯似的被不斷吞咽。
「卡——」導演喊停。
「嘴邊,嘴邊的米飯。」
陸景白一抬頭,副導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指著嘴角的樣子映入眼簾,而導演則是一臉黑線地瞄著她,對面的董笙也撇了下唇角,于是下意識地抹一下臉,指尖上,拂落下的白胖胖的兩顆米粒仿佛在朝她微笑——
陸景白這輩子的電影處女鏡頭,就這麼光榮作廢。
據說每個女人的初夜都可以歸結為「唔,疼,血,粘」,陸景白的電影初鏡頭歸結起來是「嚼(吃飯),嚼(吃飯),嚼(吃飯),粘(掉飯粒)」。
連拍了幾條後第一幕總算順利通過,陸景白在一旁稍作休息,又拿起了幾乎已經翻得起毛邊的劇本。下一幕講的是徐雨問徐霓討要生活奢侈品。
——小雨,怎麼進來了,廚房髒,快出去。(徐霓正在洗碗)
——姐,我想要個新手機。(徐雨面無表情)
——可是,小雨,你的手機不是剛換的嗎……?(徐霓突然想起徐雨看那個手機廣告時渴望的樣子,止住了話頭。)
——何況,而且姐這個月還沒發工資(徐霓解釋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嗦!這個年紀還要為錢操心的話,之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徐雨打斷姐姐的話)
算了。(徐雨煩躁地撓撓頭),我自己想辦法。(背上包轉頭就走)
——小雨,別走,姐有錢,姐給你買,多……多少錢?(徐霓急忙拉住徐雨小心翼翼地問)
——5000多。
——還有我的書包和鞋子也該換新的了,一起買算了。(徐雨轉怒為笑)
——姐,你的辛苦我看在眼里。爸媽走後,咱倆相依為命長大,一直以來,只有你最疼我。等我掙了錢,換我養你。(徐雨見徐霓有些猶疑,使出百試百靈的殺手 )
徐霓立刻心軟成一灘水,繳械投降,乖乖地把縫的密密實實的枕頭一點一點拆開,徐雨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一把奪過亂扯著線頭,里面徐霓打算應急用的存折在他粗魯的動作中掉到地上。
其實最開始讀到這段時,陸景白就有一種想把自己的腦袋揉了又揉,再在地上滾上兩圈的想法。
這台詞,這劇本,簡直就是把徐雨塑造成了一個虛榮自私的少年,相對的,也把徐霓寫成了一個沒有原則的聖母。很難想象,扭曲成這樣的姐弟親情,怎麼會促使徐雨為不再拖累姐姐而選擇結束生命,又怎麼會令徐霓為死去的弟弟打算孤注一擲地和仇人同歸于盡。難道說,徐雨的自私只有到最後一刻才能良知發現?徐霓對于無條件的付出永遠也不會疲倦?
如果陸景白把以上問題丟給編劇,編劇一定會冷淡地表示︰這部戲主要表達的是徐霓一段人生中的愛恨糾葛。進而可能看在她鑽研好問的面子上細心解釋︰所謂織虹,是指徐「霓」自我塑造自我蛻變的一個過程,徐「雨」這個角色的存在,只是一場如催化劑般的雨而已,雨不停怎麼能編織出最美麗的彩虹?所以徐雨只要老老實實任性再老老實實死去,就算完成任務了。與之相比更有可能懷疑︰你是不是想加戲?
況且,退一萬步講,陸景白也不可能去找編劇商量劇本的問題。首先,術業有專攻。作為一個演員,隨隨便便質疑主創人員的專業素養,夸夸其談自己的意見是一件極其失禮又極度危險的事情。
生活不是小說,不會主角登高一呼就有萬千人緊隨其後;生活又遠比小說更殘酷,毫無名氣的新人這樣做的結果無疑于飛蛾撲火,惹來專業人士的惡感,得到傲慢自大的評價。不論是哪一點,都足以如跗骨之蛆一般揮散不去,從而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個人的演藝道路。
陸景白反復默讀著這段台詞,細細咀嚼著每一個字。那些平淡如水的台詞仿佛在她腦海里跑來跑去,手拉手跳舞……突然,靈光一閃,她眼楮一亮,有一個辦法,雖然有點冒險,但是如果能實施的話,倒是有幾分成功的希望……就是不知道那人肯不肯配合……不,一定會配合的,以那人爭強好勝的性格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為慶祝收藏破200,今天雙更,第一更奉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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