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定遠侯府的晚宴熱鬧異常,因錦棠得了敬和帝褒揚賞賜,沈峰特設家宴慶賀,席間,除沈府的眾子嗣外,沈峰特準外三門侍妾在外水榭列席參與。♀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沈府一時熱鬧無比。
錦棠冷眼看著來向自己請安道賀的眾人,一時無言。西狄的嫡庶尊卑極嚴,她身為定遠侯唯一的嫡女,本就是定遠侯府身份最崇高的女眷,連父親的庶平妻周燕容見到她都要行禮,更別說其他不起眼的女眷。前世她和沈峰關系極差,更別提關系府中的人事,所以,看著這些女眷,除了平時認得的內府中的貴妾和兩個庶妹,其他的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周燕容只道是錦棠年紀小不愛喧鬧,而且說到底也不認識多少外三門的龐雜人等,忙吩咐只內三門命婦攜子女行禮便好,外三門不必問安。錦棠輕輕制止了周燕容的話,站起身來道︰「姨娘,她們也是好意,不必阻止,只是我對外三門親眷並不熟悉,還請姨娘派個熟識的奴婢為我引薦一二,到底也算我定遠侯府親眷,總不至于以後見了面也不認識吧。」
周燕容見錦棠所言有理,急忙傳了外三門的總管僕婦張婆婆來為錦棠講解,張婆婆趕忙近前,站在離錦棠三步以外輕聲講解著來道賀的眾人。
第一個入內的是一位身著淺藍色荷葉裙的圓臉少婦,梳著低垂的臥雲髻,腕上只是簡單的帶了兩只金鐲,捧著一個紅漆食盒。
「這位是外三門的平妾王氏守貞,曾是侯爺的貼身婢女,當年老夫人做主將她給了侯爺做妾,是外三門的妾室之首,為人很是本分,她父親是前侯府總管王英,母親是當年老夫人的陪嫁侍女。現在夫妻兩個跟兒子在西城開了家聚仙樓酒家。」
王氏恭敬的給錦棠行了半禮「大小姐為侯府爭光,妾身等與有榮焉,平素無召喚妾身不敢進府,今日有此機會,特準備了幾樣糕點為大小姐慶賀,望小姐賞臉品嘗。」言畢,將食盒交給了芳草,芳草接過打開,食盒中裝了極精細的糕點,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錦棠稱謝後,王氏退下,復又進來一個身穿淺碧色裙裝的鵝蛋臉婦人。
「這是侍妾蘇氏月蓮,城南夜市巡邏使蘇康的女兒,母親是位繡娘。極信佛教,為人非常直爽。」張婆婆稟告道。
蘇氏向錦棠問過安後,送了錦棠一串佛前開過光的紫檀手串,退下不提。
簾子又一挑,進來一位婦人,錦棠一看,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來人身著五色描金半臂裙,發髻高高挽起,插著明晃晃的明珠綴玉步搖,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一雙狹長的鳳眼更是顧盼生輝,正是衛氏煙華!
「這位是……」還未等張婆婆開口,周燕容忽然打斷道「好大膽的蹄子!」她一把將手中的茶杯朝衛煙華扔了過去。滾燙的茶水澆在了那件流光溢彩的五色描金半臂裙上,衛煙華看著自己最心愛的裙子被茶水染濕,頓時氣得咬牙切齒,她原指望靠今日出眾的打扮吸引沈峰的注意力,讓沈峰將她留下,誰知道還未見到沈峰,自己倒先被人算計了,還是明目張膽的算計了!郁芷說的沒錯,這府里的女人看似高高在上與世無爭,實際上內里的陰險用心令人防不勝防,她只是想留在府內,時時看見沈峰,這也有錯嗎?這樣在大庭廣眾下羞辱她,讓她以後如何自處?想到這里,衛煙華的眼淚瞬間順著白玉般的臉龐流了下來。用顫抖的聲音道︰「不知賤妾有何地方得罪庶夫人?」她狠狠的將庶字大聲喊了出來!
「你也知道你自己是賤妾!」周燕容面含怒色的道「那描金半臂裙是你能穿的嗎?」
「這半臂裙本是西狄女子普通服色,妾身雖然身份低微,總還是侯府的人,如何一件半臂裙都穿不得了?」衛煙華反駁道。這周燕容明顯是和那王守貞一樣嫉妒她的容色,故意找茬!
周燕容不理會她,只吩咐芳簡將王氏叫來,王氏進得廳來,見到衛煙華的打扮頓時面露驚慌之色。急忙跪下言道︰「大小姐饒命,庶夫人饒命,是妾身監管不周,讓這死蹄子鑽了空子!當初她出門前穿的不是這樣服色,誰想到現在居然如此裝扮,定是她心藏奸詐,在馬車上偷偷換了服色。」
「張婆婆!」周燕容忽然喝道「你說!」錦棠見周燕容露出了難得的急躁神色,知道事情不小,便不插嘴,只是就著碧螺春撿了兩塊王守貞送的糕點來吃。
「確如王姨娘所言,衛姨娘剛出府前穿的是淺粉色長裙,絕不是現在這件,這等裝扮定是她在車上自己偷換的!剛下車時因有斗篷裹著並不能十分看清,才讓她鑽了空子!」張婆婆急道「況且老奴自幼經內府局教,此等逾制之舉老奴如何敢替她隱瞞?此事老奴難辭其咎,願以死謝罪!」她狠命的磕著頭。
周燕容見她說的懇切,又素知內府局出來的奴婢品行,命芳簡扶了她起來。又厲色對衛煙華道︰「如此說來這件事情是你這賤人自己自作主張了?」
「妾身只是穿了件喜歡的衣服,況且這衣服並非第一次上身,如何就不準穿著了?況且大小姐得蒙聖眷,今日來賀喜的必然不少,難道要人家說咱們侯府親眷連件像樣的衣服都穿不起嗎?」衛煙華自小喜歡奢華鋪張,簡約的淺色長裙在她看來是窮酸的象征,平素是決計不肯上身的。
「你,你好!」周燕容听得此話心中驚怒交加,她雖是沈峰的妾室,卻也是正經書香門第官宦人家的小姐,從小受的是正統的大家閨秀的教養,嫁與沈峰後,定遠侯府內三門中妻妾一向和睦,大家自重身份,從無以下犯上之事,今日居然被個小小的賤妾冒犯,頓時氣得她手腳冰涼,連話都說不出來。
見周燕容如此,坐在她身旁的沈峰貴妾于姨娘立刻站起身來,和芳簡一起將周燕容扶到椅子上坐下,給她端了杯茶讓她順氣。旁邊的蘇姨娘早已按耐不住,沖衛煙華喊了起來︰「你這賤人簡直反了!庶夫人訓話哪里有你插嘴的資格?以下犯上,就不怕被賞鞭子嗎?」
「人家哪怕這個啊,勾欄出來的髒東西,跟她提什麼規矩,我看,賞她幾鞭子打死了干淨,現在就如此不知分寸,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呢!」王氏忽然接口道。王守貞平素素來寬容,今日居然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看來她不忿衛煙華已久。
衛煙華知道自己辦了蠢事,听說要打她鞭子更是嚇得驚慌失措,忽然,她想起了陳郁芷的告誡,趕忙沖錦棠磕起頭來。
「大小姐,求大小姐救命,妾身不是有意冒犯庶夫人的,只是一時口快,請大小姐念在妾身一心為王府著想的份上,饒妾身一次罷。」
錦棠冷笑著看著衛煙華「你覺得我會饒你?」
「大小姐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怎會與賤妾計較?」衛煙華想用話將錦棠封死。
「第一,大小姐宅心仁厚得看什麼事。第二,大小姐我恐怕才是這件事的真正苦主。你來求我?」錦棠涼涼的說。「連自己犯了什麼錯都不知道就敢胡說八道,以下犯上,張婆婆,這是誰的好教養教除了這麼個東西?」
「哪里有什麼人教養?誰都知道他爹衛強是當年靖王的錢耙子,靖王事敗,她家被株連三族,男子砍頭,女子充了樂籍,自小勾欄里長大的,除了用那點子狐媚子容貌勾搭侯爺,還指望誰能教她點禮義廉恥?」蘇氏的話也極端刻薄,看來與衛煙華也是舊怨難解。
這里正分辨著,門外進來一個小女孩,手中拿著一串葡萄,急急的向周燕容方向跑來,正是周燕容的女兒,錦棠的庶妹——沈錦梅。她見母親無恙,趕忙放下手中葡萄,屈膝給錦棠行禮︰「姐姐安好,妹妹擔心姨娘安慰,沒先跟姐姐行禮,請姐姐責罰。」
錦棠笑笑,走到錦梅身邊,將剛才才撿出來的兔子形糕點塞進錦梅的手中︰「無妨,這是王姨娘的點心,味道極好,待會嘗嘗。」錦梅沖錦棠甜甜一笑,小心的接過糕點。忽然又轉過頭看衛煙華「這就是氣哭姨娘的那個女人?」
錦棠並未答話。只對身旁的婆子道︰「拉下去先打二十鞭子給姨娘出氣!」兩個婆子趕忙上來拉衛煙華,衛煙華卻大喊大叫的撒起潑來,婆子趕忙堵了她的嘴。正要拖下去。卻被錦梅制止了。
「姐姐,不如讓妹妹說兩句,好讓這人心中明白犯了什麼錯事,以後見了爹爹,大家也有所分辨!」錦梅低聲對錦棠道。錦棠點點頭,回到座位上,不再做聲。
「我且問你,你是否覺得王姨娘不讓你穿鮮艷服色,周姨娘潑你茶水是嫉妒你的容貌,怕你在父親面前爭寵才這麼做的?」錦梅問。
衛煙華遲疑的一會,緩緩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錦梅心中嘆了口氣。轉身對錦棠說︰「大姐姐不必再和她計較,她就是個空有皮囊的花瓶,此等蠢材,找間屋子軟禁就是,不必再花氣力教訓。恐怕就是將她打死了,她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錦棠看著自己的庶妹,心中思緒翻騰,她原以為錦梅只是個懦弱的無知蠢女,現在才知道,錦梅的心思眼界卻在她之上,錦棠自己還只是停留在用武力來教訓他人的階段,而錦梅卻僅用一個問題就看出了衛煙華的本質,看來,前世楊櫛雨說的對,若不是錦梅恪守禮儀處處忍讓在先,就是十個錦棠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要知道,現在的錦梅才只有五歲!就已經精明如斯!
「既然如此,你就給她講講她錯在哪里,然後把她送去家廟清修個十年八年再說吧。」錦棠對錦梅說。「別怨我,我是為你好,被關起來總比被莫名其妙的滅口好些。」錦棠暗暗在心中想到。衛煙華心思淺薄身世淒苦,在情感上,身為女性的錦棠還是十分同情她的,但願此舉能夠保住她一命。
「你听著,論地位,兩位姨娘一位是父親的庶平妻,一位是父親的平妾,都要比你一個賤妾的身份高。論出身,兩位姨娘一位是命官閨秀一位是侯府舊人,根本不是你一個樂籍出身可以比擬的。論子嗣,兩位姨娘具有子女,而你一無所出。論舊情,王姨娘是從小伺候父親的情分,周姨娘則是定遠侯府半片儀仗求娶進門的。你一個自薦枕席的樂籍女子與父親不過做了一年夫妻,難道情分會高過她們?她們處處高你無數,怎麼會去嫉妒你一個只會以色示人的小小賤妾?她們責怪于你是因為今日雖然府中開了席面,但到底還在王府嫡母的喪期,你沒看見府中眾人盡皆淡衣素服,也並沒有歌舞助興嗎?況且,如果被客人看見了你這濃妝艷抹的妝扮,父親會被御史台參一個寵妾滅妻的罪名,一旦落下如此罪名,父親會被削爵流放的!退一步說,就是御史台並無本奏,你這樣子的打扮被大姐姐的外祖家見到,結果如何我也不必多言了,萬一燕老侯爺覺得你的所為是父親指使,你連累的就不是定遠侯府!而是我們整個沈氏宗族!到時候,沈氏和燕氏交惡,你覺得是打你幾鞭子可以解決的嗎?」
錦棠靜靜的听著錦梅侃侃而談,她越發覺得當年的自己是何其幸運。如果錦梅真的出手整治她,恐怕自己連個渣都剩不下!錦梅說完,錦棠命僕婦將衛煙華拉下去,女眷們又恢復了剛才和睦融洽的氣氛。錦棠和幾家熟識的女眷打了招呼,不等宴席結束便回了房間休息。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