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匆匆不回頭,一晃又是十日,在安子的悉心照料下,敬和帝漸漸恢復了精神,但是仍不怎麼說話,更是不願見親族臣子,每日只叫安子封閉殿門,將奏折送進來批復,並不再見他人。無論如何,這也比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強太多,皇後急尋徐道長討個主意,徐榮只道「心病仍需心藥醫」如果敬和帝本身不肯配合,其他人也終歸毫無辦法。
夜半,敬和帝終于就寢,安子走出寢殿,朝暗處招了招手,年輕內侍應聲而至。
「事情辦得如何了?」安子冷冷的問。
「死了三個,重病四個,翠餉招了。」內侍小聲道。
安子看了年輕內侍一眼。「她說了什麼?」
青年內侍貼近安子的耳邊,悄聲說了一句。看著安子游移不定的疑惑眼神,堅定的點了點頭。
「一個不留!」安子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
「可是,公公。」青年內侍小心翼翼的道「這畢竟……」
「來。」他伸出手,抓著幾欲跌倒的青年內侍道「小福子,你總說公公不肯教你,其實你錯了,不是不肯,而是有些事情,不願教你。畢竟你還年輕,公公也不願讓你太早卷進宮廷中那些腌事里,現在眼見你一日大似一日了,也該教你些道理了。」他嘆了口氣。繼續道「咱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有幸與不幸,幸運的,就如那般外殿灑掃之類的,雖然工作繁重,地位低微,但到底不是主子近身,天大的事情他們也不必理會,只熬著年頭出宮便罷了,到底還有些盼頭,而咱們這些主子們的近身,卻是最不幸的,別看現在是主子心月復,在各宮內地位尊崇,可一旦主子犯了事,做近身的自然就是替罪羔羊,萬一要是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死的可就不是自己一個的問題了,到時候主子們會想︰是不是偷偷把消息帶出去透給家人之類的。前朝的喜公公的下場你該有耳聞吧。他三族被誅的下場大家都知道。所以,既然咱們已然如此了,不牽連家人就是最好的結果了,你說的那件事,牽扯之大難以想象。若不果斷處置了,一旦爆出,長公主那邊必然是要斬草除根的。你我都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沒了也就沒了,翠餉,翠果她們也算了大族里出來的女孩子,現在封了她們的口,總好過她們全族人都被封口吧。」
福子看著安公公,心下明了,公公看似冷酷,其實已經是他職能範圍內給出的最大的方便了。當即不再爭辯,只小心接過安子遞來的紅瓷瓶。
「這是熄紅,本是公公自己留著用的,今賞了他們吧。半盞茶時間,人就沒了,沒什麼痛苦。」安子道。
「公公,您怎麼?」福子不解的問。安公公早在城外置了一套四合院,準備將來安享晚年。如何又隨身帶了此物?
「孩子,你還太年輕。公公再教你乖,那房子不過是用來給自己個念想的,像公公這樣的近身,早去了也便罷了,一旦陛下大行,殉主是最好的路啊。」他拍拍福子的頭「行了,少嗦了,去吧。」
靜謐月光透過明月窗悄悄折射進敬和帝的寢殿中,安子輕輕推開門,閃身進了內殿,悄悄來到龍床邊的角落蹲下,卻見敬和帝直直站在龍床邊冷冷的看著他。他心內一驚,忙恭敬的蜷縮起身子,目視地面,爬跪在敬和帝的面前。
「你很宅心仁厚啊!」敬和帝涼涼的道。
「老奴與陛下三十幾年主僕,雖不敢揣測君心,但陛下心意老奴也略微了然幾分。」安子平靜的答道。
「這樣做後果如何,你清楚?」敬和帝問。
「稟陛下,老奴已經給自己準備了一條最好的路,只求陛下看在昔日奴才的微末功勞賞下老奴一個臉面。」他說完,從腰間取出一個白色瓷瓶。
「你那徒弟?」敬和帝沉吟道。
「福兒本是老奴挑來將來頂替老奴來侍奉陛下的,今日看來,是他沒造化,老奴會安排好的。那孩子雖然愚鈍莽撞些,但忠心是肯定的。想必,不會和老奴計較這些。只是老奴去後,陛下冷暖飲食……」
敬和帝用一個噤聲的手勢制止了安子的話,蹲下,拿起他手中的白色瓷瓶,搖了搖,揭開蓋子,將藥緩緩倒在地上,鮮紅如血的藥液迅速將寢宮的龍華玉地磚腐蝕了一個銅錢大小的洞。「這藥如此霸道,你這老貨如何受得了,與其讓你七竅流血嚎啕翻滾著污了朕的眼楮,還不如讓朕給你設一法如何?」
「老奴……」安子侍奉敬和帝半生,如何不知道眼前主子的意思,他平日白皙的臉龐漸漸變得赤紅,幾滴淚水迅速充盈了眼眶。
「朕的秘密你知道了,朕要你做鬼也給朕做奴才!」他一字一頓的道「待朕大行之後,朕要你用自己的血肉混入寢陵的白駝漿水之中,讓畫師繪為壁畫,生生世世為朕守靈!」
「謝陛下隆恩!」安子听得此言,再忍不住,痛哭起來。在西狄的祖制中,能被繪成壁畫守靈者,必是朝中重臣,天子親信,凡得此殊榮者,鐵律——不可殺!敬和帝不但赦免了安子,還為他留下了一條鐵桿的活路,怎不叫他痛哭失聲。
「你要是哭夠了,就快點給朕滾起來,晚膳用的少,給朕去御膳房弄點吃的充饑!」敬和帝坐回龍床上道。
「是,老奴思慮不周,陛下稍待,老奴即刻吩咐宮人準備。」安子連忙收拾眼淚,連滾帶爬的就向門外沖去。
「滾回來!」敬和帝道。
安子依言回來,跪在敬和帝身前。「陛下吩咐。」
「三更之後再回來。今夜朕另有要事!」敬和帝給了安子一個明顯的眼色。安子不禁頭上冷汗直冒,趕忙叩頭退下。
待安子關門走遠,書架邊一個黑影漸漸閃現,披著黑色斗篷的蒙面女子出現在敬和帝眼前。
「別來無恙啊,英王殿下,哦,不,陛下。」女子施施然向敬和帝行禮道。
「休要贅言,你要朕做的,朕都做到了,還要怎樣?」敬和帝的聲音透著難以言喻的憤怒。
「做到?你那叫做到?若不是你心存愧疚,怎會引起回憶中的波動?幸虧我另有防範,否則早就讓她知道真相了!你差點壞我大事!」女子的眼神中透著偏執與瘋狂。
「她是我親生妹妹,你要我怎麼辦?」敬和帝忽然高聲道。
「親生妹妹,你在乎親情嗎?」女子的而聲音尖刻而嘶啞。「蕭真,你這種人談親情,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世間之大謬!」女子嘲諷的看著她。敬和帝听得此言,瞬間臉上血色全無。他痛苦的蹲下,雙手撫耳,一副不願再听的樣子。可女子的聲音似乎有穿透力,任他用力到幾乎將雙耳埋到肉中,卻也能清晰的听到女子殘忍的聲音「當年是誰妒忌靖王殿下的才智謀略,故意制造父子兄弟間的間隙,讓他以為自己全家會被陷害殺戮而謀反?是誰施毒計謀害自己的三位親生兄長嫁禍他人,間接累得靖王殿下因屠戮兄弟之罪而被千刀萬剮,留下一身百口莫辯的惡名?又是誰因自己心儀的女子被臣子搶去而設局毒殺那女子滿門?蕭真,你還記得嗎?」
「是你,是你教唆朕的!朕那個時候年紀還小,還小,是你,都是你!」敬和帝站起來,似乎想抓住女子的衣領,卻被一股大力掀翻,被直直的扔到龍床上,他翻身坐起,不知不覺間已滿面淚痕。他喃喃自語著,狀若瘋癲。女子見他如此唇邊露出一抹冷笑,一揮手,桌上的茶水狠狠澆在了敬和帝的臉上。敬和帝方才清醒起來。
「當年我只是少年心性想想罷了,若不是你的大力唆擺,我如何會下那等狠心!」他仍為自己爭辯著。女子坐下,慢慢用修長的食指將桌上的葡萄一粒一粒的彈到寢殿各處,一邊道「我早警告過你,我是魔,但跟神仙一樣,魔有魔規,若不是你心中有此惡毒念頭已久,我又怎會現身?當年是你在流光河岸依古法奉上十名童男童女求我跟你做交易的。我可沒脅迫過你,你不會忘了吧?這些事情的主導其實一直都是你,我只是遵從你的願望幫你完成而已,你又有什麼臉來責備我呢?現在,我們還是繼續我們的交易吧!」
「湛通,我已經幫過你了,交易已經達成了,你還要如何?」敬和帝冷冷的道。眼前叫湛通的女子微微一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欺到敬和帝身前,運掌成爪,死死勾住敬和帝的脖子道「給我記住,和魔做交易,只有魔說停止才能算交易達成!明白嗎?」看著眼前閃動著紅光的血色眸子,敬和帝強忍著強烈的窒息感,點頭。
湛通放下敬和帝,輕輕對他耳語了幾句,敬和帝大駭的看著湛通,稍後,無奈的點了點頭。心中卻酸澀無比的做了一個決定。
「哦,忘了告訴你,別想自盡,幽冥地府歸我們魔管,你就是自盡十八次,把自己砍成肉末,我都有辦法讓你復生!」湛通似乎看透了敬和帝想法,笑著道「還有,如果你敢自盡,我就將你的丑事公布于眾,看你蕭氏一族如何還有臉面統治西狄!到時西狄分裂,諸侯爭鋒,生靈涂炭的時候,百姓都會感激你這位聖君的!」她說完,不等敬和帝回答,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敬和帝頹然的將手中緊握的匕首扔到地上。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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