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激昂的聲音,剛硬的脾氣,讓宇文尋笙忽然對自己這個身為異族之人的父親心底涌升一種崇拜贊賞,但冷漠如他,是不會將這種兒子對父親的崇敬說出來的。
「我告訴素英,你想回去找那個張道行,就去找罷。但在那之前,希望她能帶著你陪我最後一次,我們一家三口到西魏朝貢,我路上也不那麼孤單了。」
宇文尋笙魂不守舍,似乎在根據父親的話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女子絕世風華的模樣,「你本想著讓她陪你走最後一次,卻不想,這最後一次,竟成了母親的喪命之旅。」
「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讓你母親去找那個張道行的,我一定不會讓她陪我來朝甚麼貢,我多想她能好好活著啊,看著你好好長大。說不定……說不定……」
「這世上沒有甚麼後悔的事。」宇文尋笙眼中有些水霧,卻沒能盡情地拋灑。
沉醉舊情許久,覺非想起甚麼來,擦干淚水,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你母親死之前,說最後一話時讓我將那甚麼半截鬼音笛保管好,托我代她到青城山找到那青玄道人張道行,她說她此生……。再也見不到她最愛的人了。」
阿史那覺非激動中吐出一口鮮血,卻又阻攔了墨葉給自己的攙扶。
「她不知道她給我說這句話時我心有多痛,我有多難受。最愛的女人在臨死之前當著自己的面說的都是思念另一個男人的話,這叫我如何接受?呵呵,是我又能如何,你母親劉素英是我阿那史覺非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她的遺憾便是我阿那史覺非的遺憾。」
尋笙沒有說話,只是靜默著看著自己父親一人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墨葉,你將我衣服里那半截玉笛掏出來。」
宇文尋笙將阿那史覺非藏在衣服最里面的笛子掏出來,本是綠色的笛子已經被灰塵蒙的黑了,凝視著半截「鬼音笛」,「這便是母親和青玄道人的定情信物?」
「墨葉,我如今這副模樣,替不了你母親完成她的心願,也只有盼你能幫你母親找到那另外半截鬼音笛,讓鬼音笛重聚一起,讓你母親了卻心願。」
「我……要去青城山?替母親找到那個宗師級別的人物?」
阿史那覺非輕咳嗽一聲,精疲力竭的聲音似是宣告著此人快油盡燈枯了。
「來,孩子,找宇文泰復仇和幫你母親找到張道行和另外半截鬼音笛的事我算是告訴你了,最後一件,更是重中之重,那便是我突厥至寶金狼劍和‘劈月劍法’的下落。」
「父親,我……」
「金狼劍乃天下神劍,我不能隨身攜帶。我們阿那史族的人只是守護著‘金狼劍’,但從未擅用權力而使用過金狼劍。但你不一樣,你是我阿史那覺非的兒子,要回到突厥,用自己的絕世武功和‘劈月劍法’以及金狼劍的神功保護突厥不受外賊,因而,你以動用金狼劍!」
長吸一口氣,干枯的手緊緊捏住墨葉的手臂,如同在賜予墨葉更為神聖的使命。
「高昌國高昌故城北邊有一種滿楊樹的大山,山巔有一棵千年楊樹,樹下有一深洞,那里乃我突厥民族起源之地,因而金狼劍這麼多年來一直都藏在洞內,從未有人能取下金狼劍,因為……取下金狼劍需要口訣。而口訣正好是在‘劈月劍法’上,即將‘劈月劍法’九招劍法的首字連起來,你便能拿到金狼劍。」
「劈月劍法?那個……又在何處?」
「劈月劍法每代阿史那後人只有一位有,這世上沒有兩個人同時有,別人也絕對要不到,想不到。」
「甚麼地方?」
阿史那覺非滄桑的面容上頗是得意︰「在我的背上!」
「你的背上?」宇文尋笙比將才看到狼圖騰表情更是驚詫,俊朗面孔上頗是慘白。
「不錯!為防止劈月劍法流落到異族人手上而對我突厥子民有害,祖上有訓,世世代代的劈月劍法的劍譜只能留給阿那史族人的首領,還只能用特殊的顏料鐫刻在背上,平時都看不到,只有用火燒才能看到。」
「這樣,劍譜也不會為奸邪之心的首領自己所用。也因此,宇文泰囚禁我這麼多年都沒現劍譜其實就在我身上。我猜因為我的失蹤,現在阿那史家族中已經沒人知道‘劈月劍法’的劍譜了。」
老人又鄭重說道,似是在傳承著一件偉大的任務,「墨葉,將我背上的劈月劍法的劍譜刮下來,去高昌國北邊的山洞找到金狼劍,回到我突厥部落,找到我的兄長,你的叔父阿史那土門,他知道你是他佷兒,一定會幫你登上突厥首領的位置!重掌我突厥生殺大權!護我突厥子民不再為外敵所欺!」
「我不需要!」半晌,宇文尋笙才冷冷道,是的,他不需要那樣的位置。
「不說我是否能回突厥重掌您當年的權位,我……也不會為那甚麼古老的劈月劍法而將你的皮剝下來。這樣的事,我不能做到!」
阿史那覺非飛聞言沒有絲毫因宇文尋笙的孝順而顯出來的高興,反而兩手抓住宇文尋笙的肩膀。朝地上吐一抔口水。「劈月劍法只存在于你爹我的背上,你不將我背上的皮剝下來,難不成要讓劈月劍法隨著我的入土一起消逝于世間不成?」
宇文尋笙一字一句道︰「父親,劈月劍法如何寶貴,如何獨一無二,它終究是無血無肉的冰冷劍譜而已。您被囚禁在這陰暗的鐵牢中二十六載,早已身骨滄桑,我如何能為一張冰冷的劍譜而剝您的皮?我,做不到!」
「混帳!」阿史那覺非忽然一掌便扇在宇文尋笙的臉上,宇文尋笙完全沒想到剛才相認的父親竟會為剝皮一事而打自己一耳光,卻未心生怨怒。
阿史那覺非顫抖的雙手舉向天。「我阿史那家族的祖先都是馳騁在草原上馬背上的大英雄,都是不為感情左右婦人之仁的娘們!他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乃我突厥後人的驕傲!」
「你怎麼以因一時的心慈手軟,和中原人所謂的忠孝之名而犯此大錯?如何能讓劈月劍法從此消逝于突厥,從此消逝于武林?你忍心讓我突厥族人再被柔然人再罵作‘鍛奴’,被他柔然掌控于手掌之中,族人不得翻身?
是的,他們是突厥人,他們沒有三綱五常,只需要用自己的能力和實力以及殘酷去維護自己民族子民的平安,只需讓他們的後人不被柔然、鐵勒這些大家伙趕出大草原,只想讓的胸膛會和他們的一樣,雕刻著那鮮活的狼圖騰!
阿史那覺非雙手捧住兒子的臉。
「听著,你過會兒會帶我出去。如果老天垂憐,你我二人能順利離開長安,甚至西魏。但若不幸,今夜不僅是你我父子二人的相認之日,也是我二人分別之時,我阿史那覺非英雄一生,萬萬不擔上這滅絕‘劈月劍法’的不孝罪名,死了也愧對黃泉下的祖先哪!」
「我不以……」
「難不成你要我死不瞑目麼?要我郁郁而終麼?你不剝,當真以為我會好受?」
宇文尋笙緊緊按住胸口,心頭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在攀爬,難受而窒息。
守住突厥的至寶!
將自己父親的皮剝下來!
他看似冷漠,從不是冷血無情之人,面上的冷漠都是為掩飾自己對世間一切不在意的面具的。
「快啊!你將牆上的蠟燭拿下來,在我背上烤,你就以看到劈月劍法了。快啊!」
宇文尋笙只覺身子無力,他不想動,是他也拗不過父親的命令。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牆根,將蠟燭取下來。回頭看向那個眼中沒有絲毫恐懼的人,心頭頓生一種被人保護的溫暖。
慢慢走過去,將父親破爛的衣裳垮下來,宇文尋笙這才現父親黑 的背部上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結疤了,有的還紅紅的,肉都露出來了。
「不要心軟,燒!」阿史那覺非大喝一聲,等著兒子的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