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明和陸青衣分別到劍池和刀山面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下,衣袖輕輕一揮,蒲團上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灰塵被輕輕揚起。
腰後原本的短刀刀鞘一直懸在那里,因為不平刀由三寸化作五寸,因此那原本的刀鞘再也放不下鋒芒畢露的不平,不過林月明卻一直因為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一直舍不得丟棄。
他很念舊,故對舊物有情。
輕輕盤坐于蒲團之上,林月明卻不似那一般人一般,只盼著盡早入定,盡早感受這漫山刀氣的玄妙,他只是怔怔望著似乎還散發著淡淡的稻草清香的蒲團,想著是否有人曾經像他這般盤坐于上,又是一番怎樣的心情和滋味。
不平擱與膝蓋之上,受刀墓穴內無數刀所散發出氣機的牽引,不平刀竟然隱隱發出陣陣嗡鳴。
林月明笑著輕撫刀身,隨即閉上雙眼,進入了入定的狀態。
就在林月明閉上雙眼的一剎那,天安城太和殿前的龍眼井異變再起!
原本如同死物一般紋于井壁之上的八部天龍竟然好似那活物一般在井壁之上四處游走,其中一條更是雙眼圓睜,張牙舞爪,好似要月兌離那井壁桎梏,龍游九天而去。
幾個負責當值的小官宦嚇得面無人色,隨著鎮守龍眼的乾坤劍一聲嗡鳴,那條天龍從井壁中探出一頭,竟然好似那真龍降世,引得九天之上雷聲陣陣。
陰風一起,一個身著大紅袍的大宦官面如白玉,唇紅似鮮血,雙眉宛如霜雪,佝僂著身子,從太和殿外緩緩而來。
當值的小宦官們都戰戰兢兢躬身站在一旁,深怕這個雙手籠在袖中的大宦官一不小心就要了他們的命。
輕輕揮了揮手,當值的小太監們如釋重負,朝著那紅衣似血的白眉宦官深深一拜,快速退出太和殿外。
待到那些宦官們盡數退出,紅衣太監也不見得如何動作,袖袍一鼓,聲浪滾滾而出,好似那九天之上驚雷炸響!
眉毛重重一抖,紅衣太監嘿然出聲︰「給咱家下去!」
天地之間一聲輕吟,雖然聲輕,但是言重,這一聲龍吟直上九霄,竟然傳到了已經身著便袍的皇帝耳中。
這肩挑大雲基業的男人剛至中年,面色並不多麼出眾,若是放在天安城街頭那滾滾人潮中,只怕片刻就找不到這男人的影子了。
但是就是這麼一個男人,再听到這一聲雖然不大但是聲徹九霄的龍吟之後,破天荒的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到西窗前。
而後又走回桌前,坐下,站起,最終一聲輕嘆。
一直垂手攏于袖中的紫衣宦官無聲前踏一步,但是一步之間,卻遠遠踏至那太和殿之上。
那紅衣宦官雙眸間怒火更盛,紅色的緞面繡花布鞋在白色的石板上重重一踏,也不見絲毫聲響,那一身大紅袍卻好似輕若無物一般扶搖而上,緊接著一道秋風夾帶著幾片黃中帶青的落葉從他腳下飄過。
那條從井壁上躍然而出的天龍已然探出半個身軀,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流正從井中一絲絲滲出,逐步流入那天龍的體內,那絲絲縷縷的氣運被那天龍吸納,身軀更是顯得愈發凝實。
那紅衣太監見狀,臉色顯得愈加陰沉,伸手一引,一縷秋風在他手中凝成一把透明的劍。
「給我散!」一聲厲喝,一道透明的氣劍破空而出,沿途元氣浩浩蕩蕩,如雷般呼嘯,轉眼間好似一柄劍氣森然的重劍,攜帶雷霆滅世之威,竟然要將這條氣運長龍硬生生給擊散。
即便是擊散,在九宮八卦陣的鎮壓之下,這些原本該蘊藏在龍眼井中的氣運還會匯聚到井中,只不過若是這畫龍真的做天龍飛走,原本就剩下八分的氣運又去其一,這是誰也不願意見到的。
至少,這半空中一掌一劍的紅衣大太監和一步踏至太和殿的紫衣太監不願意。
「鄭貂寺,還不搭上一手!」紅衣大太監一聲冷哼,袖袍一鼓一震,空中一道悶雷再起,透明掌印狠狠拍下,那天龍昂首一嘯,原本凝實的身軀又消散了幾分。
「宋貂寺,你這一身功夫,還收拾不了一個沒有靈智的死物?」一身紫衣的鄭貂寺出聲溫潤謙恭,竟然沒有半絲宮內人的陰柔。
不同于宋貂寺招式透著一股陰氣,紫衣的鄭貂寺雙指一並,指尖竟然滲出數尺長的紫色劍光。
並指劍,指尖論江山。
這並指劍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劍術了,更是屬于那符陣之道的煉氣法門。
鄭貂寺左右手皆並雙指,相互一抹,兩道五尺長劍氣無聲無息激射而出,在石板上露出兩道細小的裂縫。
宋貂寺狠狠瞪了鄭貂寺一眼,「咱家小心翼翼,就是怕給陛下增加額外的開支,你倒好,一上來就讓咱家的心血化為泡影,待會陛下面前,你和陛下去講!」
溫良謙恭的鄭貂寺哈哈一笑,顯然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紅衣太監袖袍翻滾如雷,一道又一道龐然沛然的掌印將那龍形氣運幾乎要拍的透明不見,而鄭貂寺則雙手間如拈花摘葉,劍氣揮灑間,逼迫那幾乎要透明不見得天龍硬抗那宋貂寺的掌印。
只不過就當那龍形氣運幾乎要消散不見時,一個碩大無比的棋子凌空而落,好似那落手一字,將原本糾纏不清的局面一子落定。
面無表情的宋貂寺面色陰沉,一雙袖袍更是獵獵作響,無風自動。
天地間響起一聲清澈的龍吟,原本幾乎被打散的龍形氣運乘雲而起,飄搖而上不見其蹤。
而一身紫衣的鄭貂寺則望著那漆黑如墨的棋子,若有所思。
天寶八年,太和殿前龍眼井八部天龍飛散一條,不知其蹤。
而正當林月明入定之後,那原本取自于龍眼井中的一條天龍氣勁朝著直沖而下,一直沖到林月明和陸青衣所在的墓室中。
「給你們搶來一分氣運,不過要背負這氣運,也注定承擔這命中劫數。」佔星閣內,雲宗麟輕捋胡須,在黑白交錯的棋盤上,輕輕落下一子。
林月明恍然間只覺得置身于一個戰場,無數兵器齊聲作響,又好似無數甲士吶喊如雷,整個人如同神游太虛,似乎能看到一切卻又看不到一切。
唯一能夠抓住的,似乎只有手中那柄不平,此時不平刀再也不復往日的傲氣,老老實實被林月明抓在手中,不曾顫動分毫。
冥冥中似乎有一個聲音響起︰「刀劍一途,殊途同歸,但是刀勢一途,講究破一破十再破千,走的是殺伐道。」
林月明眼前驟然一亮,但是場景卻依舊看不真切,隱約只看見一刀客手執長刀,刀式行走間起初如同行雲流水,但是越到後面,越是簡練直接,每一刀出手,仿佛刀刀直取人要害,竟然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奧大道。
「由繁入簡,為登堂。」
隨著那個聲音,那名刀客每次出手,由一開始刀式如繁花落葉般惹人眼花,再到數刀間簡潔利落取人性命,每一次轉變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但是看上去也就是僅僅變得簡潔而已。
但是等到由數刀變成一刀取人性命之後,林月明驟然間好似領悟了什麼,那名刀客每一刀看似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但是卻偏偏好似簡單的如同三歲小孩都明白的大道理。
林月明這才知道,這所謂的刀法登堂一說,是有多難。
即便林月明領悟刀勢,他的刀法還遠遠沒有達到登堂這一說。
閉上眼,腦海中不斷重復著那好似簡單但是實則無比艱難的一刀,林月明一刀揮出,刀影如同漫天飛雪,林月明站立于這漫天飛雪中,眉頭緊鎖。
「不對,不是這樣。」林月明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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