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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謝丞公將晏河長公主獻上的築路之法珍而重之地卷好收起,這下便笑呵呵地開口轉移話題︰「誰不知我謝熙和最愛風花雪月,在我的生辰宴席上便該談些好顏好景,和樂一堂才好,如今卻是作甚麼。各各都罰三杯酒。」
宴席主人既表達了態度,王磐和太子都是一笑,當下就豪爽地連飲三杯,晏河是女子溫柔些,用小杯也飲了三杯,氣氛便又舒緩了下來。
夜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庭院里處處都懸掛上了明亮的燈籠,照得處處縴毫畢現。
見眾人一時寡言,當家主母牟氏便適時地鼓掌喚出一隊年輕美貌的舞伎歌伎來,奏樂舞蹈取樂。這也是這年頭宴席的保留節目了,不論是主人不想說話,還是客人不想說話的時候,只要上歌舞上菜上酒,把大家的眼楮嘴巴都堵住就好。
謝丞公高坐席首看了一陣歌舞,忽然看向了席末的兒女們,溫和說道︰「猶記得去歲三娘送與爹爹一幅青松入雲圖,繡得分外精巧,爹爹很是喜歡。今歲三娘又為爹爹準備了何等樣的賀禮?」
牟氏愣了愣,極力壓制了自己不好看的神色。往年丞公的生辰日上,在宴請完了外來的賓客之後,家里才會再開一個小宴,孩子們會在這個時候送上賀禮。
今年謝丞公竟然在有這般多重量級賓客在席的宴會上,提起兒女來,讓這群庶子女在賓客面前呈上賀禮,只要不是備的實在太差,賓客又怎麼會不長眼色說不好的話?
他這是在給庶子女們作臉!
這回宴罷,賓客們回去自然會把宴上的事傳開去,屆時謝丞公府中的子女們各有長才,又有孝心,進退得體,種種的美名很快就會在整個金陵城中傳播開來。
一想到這些她當成草養的庶子女會得這樣的好處,牟氏就覺得心里實在發堵,這原本,都該是她生的嫡子女才該有的美名。但這樣的念頭僅僅是一升起,牟氏就接收到了旁邊謝丞公有意無意掃過來的一眼,那里面是無限的冷意。
她掩在脂粉下的臉色驟然蒼白起來。她嫁與這個男人二十多年,卻似在此刻才看清他的面貌。謝熙和看似溫和,實則心狠。看似什麼都不搭理,但什麼都看在眼里。她不敢忘記他的作風,事情沒有下降到他的底線之前,他不會動,但一動,必然是雷霆手段連根拔起。
錯非他需要一個名門出身的正妻打理家事,錯非休妻再取的好處不曾比保留她在丞公府的好處大,她如今是否能在此地,還是兩說。
牟氏掩在袖下的手指深深地刺進手心,渾身一陣一陣發寒。她不能倒下,無論如何都不能,她還要把三郎和七娘撫養長大。
牟氏扯出了格外溫和的笑容,跟在丞公後面和聲笑道︰「三娘的繡藝確然好,連關教授都贊呢。去歲那青松入雲折扇面,你爹爹愛得不行,我看了也喜歡得很。今歲是作了什麼,快取出令大家賞看一番罷。」
既然父親當席提問到,三娘華芷便娉娉婷婷地立起身來,朝父母福一福身,柔柔地回答︰「三娘先祝爹爹生辰福壽安康。三娘今歲亦為爹爹繡了一幅繡品,只是還有大哥、大姐、二姐在前,三娘又豈敢擅先。」
三娘雖然平素總是很沉默,但到了這樣的大場面上也並不怯場,言行舉止很得體。今日盛宴,和其他姐妹一般,三娘也十分隆重地妝扮了起來,薄施脂粉,平時看著只是清秀,如今卻也成了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小美人。
席上賓客看她如此,心下都不由有些贊嘆,果然是謝氏丞公家的女兒,看著不起眼,但實是樣樣都好的。
華苓有意無意地掃一眼四娘和八娘,八娘表情還算?*??模??哪鏌徽漚棵攬扇說牧成蝦 饗緣亓髀凍雋思刀剩??鐫趺湊餉春迷似?????疾惶幔?馱詒隹兔敲媲疤崴? 饈嵌啻蟺牧趁媯狘br />
「如此,大郎、二郎,你們又為爹爹備下了何等賀禮?」謝丞公對三娘的表現也頗為滿意,從善如流地轉向大郎和二郎。卻並不提謝大娘謝華蓉。原本也是,女兒出嫁之後便算是夫家的人了,送父親賀禮也是隨夫家送的,又怎麼能在這時候出頭來。
謝大郎從容地站起身來,叉手一禮︰「爹爹生辰安樂。孩兒自覺並無多少長才,思來想去,便為爹爹手抄一首長詩,聊表心意。」隨即便緩步上前,親手將一軸絹軸奉到謝丞公跟前。
謝丞公展開一看,卻原來是前唐時沈雲卿的一首詩︰
仙萼池亭侍宴應制
步輦尋丹嶂,行宮在翠微。
川長看鳥滅,谷轉听猿稀。
天磴扶階迥,雲泉透戶飛。
閑花開石竹,幽葉吐薔薇。
徑狹難留騎,亭寒欲進衣。
白龜來獻壽,仙吹返彤闈。
詩自然是好詩。不過謝丞公第一看到的是,大兒子的一筆顏體字又有了進步,當下臉上便浮上幾分滿意,但立刻還是嚴肅起來道︰「往後還需勤加努力。」
「是,孩兒受教。」大郎早知道謝丞公不會給他多少好臉色,很是平常心地歸座。
在座的賓客自然是樂呵呵地向謝丞公求看得到的禮物,當下一軸詩便在賓客中傳看開來,沒有不贊的,連晏河長公主和太子都湊熱鬧贊了一兩句,謝丞公的笑容一直很含蓄,但誰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壞。
華苓暗笑了一陣。大郎的字她也看得不少了,五歲開始寫碗口大的大字,後來便臨顏體的貼子,和丹朝上千上萬少年的學習軌跡有什麼不同?他寫的字也算得上有筋有骨了,但在座的人里面,寫的比他好的不知凡幾。只不過這是在他親爹的生辰宴上,人精子們總是不會給大郎挑刺兒的,往好了說,就算說得過了些,謝丞公難道還會反駁不成,那是他親兒子。
哎,人類啊,假啊,太假了。爹爹護短啊,太護短了。
大郎完了是二娘華葦,二娘當下裊裊婷婷地抱著琴出列,在宴席當中奏一曲《鹿鳴》。
《鹿鳴》本就是周朝皇帝宴請群臣時常奏的曲子,如今正是盛宴,倒也很對景兒。二娘的琴奏得是真好,在座的又多是識見高雅之輩,當下便你來我往點評二娘的琴藝,贊的頗誠心誠意。
再往下便是三娘,三娘呈上準備了足足半年的鷹立松枝圖,一展開便滿座驚嘆。那鷹翎羽嘴爪俱全,一抓一回眸間,動靜分明,靈氣四溢。
晏河長公主當下頗有幾分幽怨地嘆氣,垂下眼眸看看自己一雙縴縴玉手︰「與丞公家的女兒們相比,我這雙手倒跟木頭削的無甚分別了。怨不得父皇時時令我向四公多學習。」
謝丞公哈哈笑︰「長公主怎地如此調皮,這話折煞人了。我家這幾個孩子都還小著些,作的也是小打小鬧之事,與時時關顧民生、心懷天下的公主如何能比。」
賓客們趕緊跟上話頭兒,對著兩邊都是一陣好捧,和樂融融。
哥姐們都獻了禮,接下來便是二郎三郎,四五六七八和華苓。小的幾個禮物照舊還是身邊人幫著打點的,但這點影響不到丞公收兒女禮物的樂趣,最重要的是賓客們好話總能說一籮筐,听著就叫人開心。
華苓送上的,是金甌和金瓶一起幫她做的一個暗青色元寶型香囊,上面繡制了精致入微的白虎騰雲圖案,里面盛裝的是謝丞公平素最喜歡用的檀香香料。
謝丞公收到華苓的禮物表情很愉快,雖然前面已經收到了兩三個類似的東西,丫鬟們見識能力本來就有限,能幫小主人想到多少送禮的好主意嘛。他模著華苓的頭笑著朝座上賓客們說道︰「我家的小九雖然年紀最小,但卻十分聰慧。」
這自然是起了話頭兒想听人們稱贊小女兒的意思了,在場的人沒有不從的,各種盛贊砸得華苓哭笑不得。她才是一個五歲的女孩子,頂天了長得可愛一些,穿得漂亮一些,會說幾句漂亮話兒罷了,結果呢,被客人們夸得快生出花來了。
華苓轉轉視線,還發現主母牟氏看起來笑容很完美,但實際上看她的眼神殊為不善。她不由嘆氣,爹爹最近對她好像越來越好了,但是同時主母對她也越來越不好了,因為帶著七娘好好吃飯而刷上來的一點好感度已經完全消失,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但不論是謝丞公還是牟氏,他們目前的想法都不是她能決定的。想明白這一點,華苓便心安理得地把這個問題拋到一邊。
在賓客面前看過了子女們準備的禮物之後,謝丞公接下來便沒再說什麼,晏河長公主和太子略坐片刻,也就起身請辭,滿座賓客也紛紛離場,丞公府這重九日的熱鬧終究落下了帷幕。
雖然因為人太多沒有找到和晏河長公主單獨對話的機會,但華苓也不難過,這位公主是否有些特別的來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足夠寬廣的眼光,她有一顆透亮亮的,想要這個大丹變得更好的心。
一定會成為朋友的,華苓抿起唇微笑。
這一天過得實在太充實了,華苓興奮得深夜里躺到床上的時候依然睡不著覺。這個繁華的世界慢慢在她面前掀起了小小的一角,雖然還只是一個小角落,但也讓她看到了足夠多精彩令人向往的東西。
總有一日,她要走遍這片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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