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除夕夜里,子時一到,府外金陵城里,遠遠近近鐘鼓齊鳴,爆竹聲 啪啪響成一片。丞公府致遠堂的庭院里也燃燒著一個火堆,不斷有僕役往里面投放竹片和柴火, 啪啪也燒成一團。
旺旺的,熱熱鬧鬧的,這就是大丹人,中原人過年的祈盼。
新年到了!
站在火堆旁邊的華苓深深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帶著燒焦的竹子木頭味道竄進鼻腔,叫守過了半夜的她精神一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小九,快快去給丞公和太太行禮賀歲,勿要在此處站了!」二娘走出來催促華苓,滿面笑容。
「嗯——來了!」
華苓響亮地應了一聲,跑過去拉著二娘的手,兩人一起轉入致遠堂的廳堂,其他兄弟姐妹們都在等著她倆。
丞公和牟氏一左一右坐上座,不管往日里如何,此刻兩人在一大屋子的兒女僕婢跟前,總是笑容滿面。
二郎當大,領著兄弟姐妹們朝家長和太太五體投地行了大禮,齊聲恭賀「福慶初新,壽祿延長」,齊齊整整,精精神神。
謝丞公點頭微笑,叫謝貴拿出早預備好的,拿紅紙包裹好的賜禮,一一分發。
華苓高高興興地拿到了一個紅紙包裹的木質盒子,回頭打開來一看,是一個倭國出產的扁平的螺鈿漆盒,里面是一套成年以後才能用的金制頭面首飾,綴指甲大小的白玉,有二三十件,包括了一對金釵、一對步搖、六支壓鬢短簪、發梳、耳墜、項鏈、手鐲等。其他娘子拿到的東西和華苓差不多,郎君們得的是一套文房四寶。
又拿了牟氏給的賜禮之後,兄弟姐妹們就在一旁看著姨娘們上去敬賀新禧,然後是滿府僕婢們輪流來向家主行禮,各自得了紅紙包裹的小銀果子或串錢,喜氣洋洋地退下。這年節期間得的賞賜,一不小心就能比僕婢們在府中工作一年得的月錢還要多些,所以大家都是非常積極的。
熱熱鬧鬧地折騰到了四更天,見兒女們都已經面露困倦,謝丞公笑道︰「雖說守歲是到天亮為佳,但也不定然。子時已過,新歲已至,爆竹鳴響,兆頭是極好的。孩兒們便都回園去休憩罷,也不差這一二時辰了。」
既然家主都這麼說了,丞公府里從上到下的絕大多數人便都作鳥獸散,捧著得的好東西,歡歡喜喜地各歸各園去。
華苓打著呵欠回到竹園,強打著精神,受了竹園諸僕婢的大禮,將紅紙包裹的賜禮一一發下,很快倒到了柔軟溫暖的床鋪上,呼呼睡去。
臨睡著前,華苓迷迷糊糊地看著床帳頂,想了想,爹爹說得對,兆頭很好,這應該會是很好的一年罷?
正月里,金陵家家戶戶都會在家里擺酒席,人們也會按照來往人家的相熟程度,到各家去吃酒席,互相拜賀。這是聯絡感情的好時候。
華苓對整個正月的感覺就是‘忙碌’二字,每日不是有客人來家拜賀,要跟兄弟姐妹們一起出來露個面,就是有地位比較高的人家擺了酒宴,請丞公府的主人們去吃宴,若是家主不準備去,有時候就會派二郎領著下面小的去轉一圈,也算是給面子了。
年前,王家秘密地把王霏接回了金陵來過年,但是信息守得很緊,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直到二月初八之後,才派了人來告知丞公府,又送來了帖子,請丞公府的郎君娘子們二月初十日到王家吃酒,也是為霏娘重回金陵暖暖場子的意思。
這樣的邀請家主自然無有不應的,初十日便把家里的孩子們都打包送到了城西的王相公府。
城內的王相公府也是十分廣闊的一座府邸,只有王氏的嫡系在這里居住。王磐、王硨、王磷三個是堂兄弟,他們的父親才是親兄弟。
王家的老太君——當代相公的母親,現如今已經六十來歲的老太君,也還精神健旺,是一位賢淑文雅的老婦人。
華苓到了相公府,才發現,王家今日是給城中有資格被邀請的人家都下了帖子,甚至還包括了幾位皇親家,似乎還包括了長公主府,只不知道長公主會否前來罷了。
酒宴是為王霏辦的,各家年長者自然就不必請了,從七八歲到十來二十歲的各家年輕郎君、娘子們陸陸續續乘著馬車來到,王硨和王磷候在相公府大門口,親自當迎賓客。
華苓下了馬車,看到這兩兄弟就在心里笑了,王家這也真是彪悍。
她算一算,顯聖二十年,王家將王霏送到了武當山的道觀。二十一年剛剛過去,現在是二十二年的正月——也就是說,按年頭算的話,王霏在道觀里為祖母祈福,可已經過了三個年頭了。
于是,王家老太君的重疾就被王霏在三清跟前誠心的祈福治好了。
于是,王家就把娘子接回來了。
正月一過,就還為霏娘大擺酒宴,廣邀客人,叫大家都知道‘我們王家對嫡長女依然重視非常’的意思。
「老太君萬福。」華苓跟著兄弟姐妹們朝老太君大拜道福,起身之後,就站在人群後面偷笑。——哎,老太君眼神清亮,口齒伶俐得很。
王霏就站在祖母身邊,著一身喜喜慶慶的石竹紅色厚襖裙。山上的生活令她清減了幾分,但也更長高了些,神態也更精神、莊重了,華苓打眼一看,就覺得王霏更漂亮了。
老太君慈和地道︰「你們年輕孩子家也是許久不見了,便不必陪著我這老太婆歪纏,到偏廳去玩罷。」
「謝祖母疼愛。」王霏親昵地拉著七娘,朝祖母福身,又朝謝家郎君們福福身,笑著把謝家娘子們都拉到了偏廳,一疊聲叫上了茶酒,一一安置下來,這才笑著道︰「可總算是見著你們了。先與我說說話,再領你們去見我家的妹妹,她們都在外面幫我招呼客人呢。這兩年在山上,除了家里姐妹的,就只有偶爾得你們三兩封信,可真是叫我如逢甘霖,每每都十分歡喜。——兩年不見,真真是生怕回了金陵,還記著我的人就沒有多少個了。——妹妹們都長大了。二娘的婚事就在四月初罷?」說著,她看著各有變化的謝家娘子們,禁不住紅了紅眼眶,大家趕忙安慰不迭。
七娘也很歡喜,笑著道︰「霏姐姐回來了便好,大家伙兒都還和以前一樣的。」女孩兒們紛紛笑著應和,王霏這回是當真要拿帕子揩眼角了。
二娘也不坐了,走到王霏身邊,拉著她的手笑道︰「才過年呢,歡歡喜喜的就好。你回來了我就覺得好,不曾來我笄禮,到我離娘家時,你總要來看看我,才不枉我們姐妹一場,可是這個理兒?」
王霏含著淚點頭道︰「正是如此。」又努力展顏笑道︰「葦娘你且安心待著,到時我必為你厚厚添一份妝的。」
二娘笑著說︰「那就多謝了。」
八娘有點嫉妒地說︰「霏姐姐怎似是越發好看了。我听人說,若是居住在山水靈秀之地,人就越發長得好,這可是真的嗎?」
一屋子的謝家娘子都忍不住在心里給八娘贊了一聲,這孩子偶爾也能說一兩句好話來,叫人心里舒服著呢。
王霏含笑道︰「謝八真真是謬贊了。你們不知,我在那武當山上,生活當真是清苦得很,每日里也常常自己烹食、疊衣。倒是做了許多活。」
四娘詫異地說︰「怎不叫侍婢做,這也太苦了。」
王霏解釋道︰「只帶了一個紅葉,總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道觀里的女冠們日常活計都是自己做的,挑水、淘米、洗菜、烹煮,濯洗、晾曬,諸事她們做得,我若是不能做,也太嬌氣了些。」
日常要自己做活,這還真是娘子們生來就沒遇過的情況,當下都一下子覺得王霏在山上的日子過得是非常非常辛苦的了。
華苓彎彎眼楮,欣賞了一陣,覺得王霏如今的氣質比兩三年前真真是更好了。離開金陵前,是一朵嬌桃,金尊玉貴的,自然是美的,但如今更多幾分自信和安穩氣質,就像那凌霜傲雪後開放的花朵,它自盛放,它自嬌嬈,與別無關。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只要吃得了苦,就沒有什麼能打敗一個人了。
華苓輕聲笑道︰「都說梅花香自苦寒來。有這麼一回經歷也沒什麼不好的,我也和八娘想的一樣,霏姐是越發好看了,後面的日子也一定會很順心。」
王霏望著華苓笑︰「謝八還是這般伶俐,姐姐就承你貴言了。」
兩家姐妹們在偏廳說笑了一陣,王霧、王雪等在外面招呼女客的王家女兒也抽空來見了見謝家娘子,才一並轉移到設在王家主院的酒宴上。
王霏打扮得神采飛揚地出來轉上兩圈,誰還有空去關心兩三年前她曾憋屈地被迫離開金陵的事?
王家女依然尊貴嬌美,也是花信之年華,正是該被求婚之人踏破門檻的時候。
沒多久,侍人來稟告說︰「娘子,晏河長公主和二公主、三公主來了。」
酒席上諸人都是精神一震。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繼續下午另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