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想了想道︰「您適當的壓縮生意,放棄灰色利益,盡可能的把精力和資金投入公益活動,如果說您嫌來得太慢。索性散財,這個來得最快。」
陸老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怎樣散財?要散去多少?」
周水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修橋補路,建廟造塔,這是比較好的散財途徑,而且果報極重。至于散多少,我沒有經驗。不過這些都是大善行。用商人的眼光理解,這是投一報十的買賣。古人說過,利大莫過行善。」
之前,陸老想見見周水,問道的意識不是很強烈,更多的只是好奇。寬泛一些講,陸老對堪輿之術也有很深的研究,再加上建樓之後生意確實大有起色,無形中更增加了自信。建樓之初,關于留不留缺陷,他也很掙扎過一番。周水講的那些情況說他一點不懂,也不盡然。但人都有個貪念,如果給他人觀風望氣倒也中肯,可輪到自家了,倒忘了這一處死穴。所以周水一開口,陸老就听了出來——這小伙子的玄學修養比自己可高太多了。之所以周水幾句話便震住了陸老,原因也正在于此。
這幾年陸老身體每況愈下,雖然別人沒看出來,但自己心里有數。他曾經也懷疑過是公司大樓有問題,但現在騎虎難下,也只能把這份擔擾埋在心里。不過自己的兒子馬上就要接棒管理公司。從他的內心講,自己可以不顧及自己的健康,但如果讓這一處遺憾傳給兒子的話,那是萬萬不行的。所以陸老在了解周水的情況之後,忽然有了一種想法。
陸老先站起身來說道︰「請,外廳奉茶。」
二人出了密室,在外間屋的沙發上坐下,這是個**的小單元,風格和房間的主色調略有參差。陸老和周水對面坐下,陸通也坐了過來,他坐在打橫的位置,燒水泡茶。
陸老頭部後仰著,一只手捏著太陽穴,自言自語般說道︰「這頭痛的毛病有幾年了。中醫,西醫也都治過,藥也用過很多,就是不見好轉,哎。」
周水笑笑說道︰「您再等幾天,我義父和我爸爸打算在孔橋開一間中醫館,您這頭痛病針炙和按摩比較對癥,西醫一般認為,是腦血管狹窄引起的供血所不足導致的,中醫認為是氣機不調所致,陰不能降,陽不能升。如您不介意的話,還是中醫吧。」
陸通插了句玩笑話︰「誰說周哥不會做生意,就拿周哥的宣傳意識來說,就是上市公司的老總都得甘心拜服。」
陸老也笑了︰「這是慧根,天生的,你還別不信,對了,好像叫阿賴耶識吧,佛說它是人的第八識,不隨輪回寂滅。」
周水也笑了,說道︰「得,別人的第八識全是智慧,文采,我這可倒好,前世的奸商。」
大家一起笑了。這一笑,心仿佛貼近了許多。
陸通的水也泡了起來,一股清幽淡雅的茶香彌漫開來,三個人慢慢品著茶。一時無語。
茶過三淋,陸老輕聲說道︰「茶,品的是一股回甘,品的是唇齒留香,品茶雖是小道,卻有大境界,做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品得是既往,品得也是一股回甘吶。」周水印象里,馬姐也講過這樣的話。話是一樣,但說這話的人變了。便又能多出幾分不同的體驗。
周水點點頭︰「世伯所言入木三分。如今這世道,可謂禮崩樂壞。古人輕生重諾,今人見利忘義,想來慚愧呀。」
陸通又重新換茶,這一淋是陳年普洱。湯色深沉清瀝。一股香霧沿著杯壁緲緲而上。
陸老問周水︰「你和白伯濤白老爺子是什麼關系?」
周水有些詫異,听陸老的口氣,他似乎和義父相熟。周水回道︰「老人家是我義父。」
陸老嘆口氣,低聲說道︰「白老先生是我的恩師。」
一听這話,周水大吃一驚,若不是陸老親口說出來,周水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陸老和白老會是這種關系。這兩人風馬牛不相及呀。
陸老接著說道︰「七十年代初期,我在秦陽水利局工作。那年武斗非常厲害。兩支造反隊分別沖擊了武裝部和駐軍,搶走了大批槍支。我記得好像是七二年的三月,兩支造反隊在市中心廣場發生了槍戰。我正巧從那路過,被流彈擊中了胸部,當時血流不止。我想︰完了,血照這樣流下去,用不了半小時我必死無疑。隨後我就昏了過去。再一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後來一打听才知道,是白老把我弄到這兒來的。原來白老听見槍聲後,馬上就帶著一隊醫護人員快速趕到現場。槍戰一結束,他們第一時間就把傷者送到了醫院里,其中就有我。」
周水也听明白了,笑著說︰「有這樣的大恩,是要用一生回報的,怎麼?您和白老似乎沒什麼聯系呀?」
陸老慢慢說道︰「這事說來話長了。七三年,白老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就在那一年的月,白老妻子得了突發性腦出血。那時候白老正在干校學習,風風火火的趕回來。醫院主張開顱治療,他看了手術計劃後,堅決反對開顱。那天我也在現場,白老和一院的院長爭得面紅耳赤。醫院沒辦法,只好允許白老用中醫治療。白老開了方子,讓我立刻去北京,到東直門中醫院買藥。我坐車到了北京後,發現買藥的錢全丟了,那時候我真恨不得跳了護城河。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只有親歷的人才能體會。」
陸老眼淚滴下來,用紙巾擦了擦。又說︰「我在長途車站呆了二天,那二天水米未進……。」
陸老還要說,周水打斷他,說道︰「陸叔叔,您也沒必要太自責,據我的了解,急性腦出血用中醫方法治療的話,病人成活率非常之低。另外當時西醫也沒有斷層掃描儀,出血點全憑猜測,病人成活的機率也很不理想。」
陸老嘆口氣︰「這些我也懂,當時我拿著錢去北京,身後背負著白老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想而知,當白老親眼看著愛人的生命指征一點一點歸零,而我帶著他所有積蓄,一去不回。他的悲愴和對我的怨恨是何等的徹骨。」
這時陸老又用紙巾擦把淚,滿臉的自責和愧疚。周水對陸老說道︰「找機會我跟義父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況,那個混亂的年代,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陸老點點頭,說道︰「我們這些人都老了,世事只爭朝夕,不要把遺憾帶進墳墓。而你們不同,無數機會等著你們,來曰方長。」
周水听出了陸老的悲涼,一時無話。
屋子里靜的很,足足有十多分鐘。忽然陸老說道︰「我這間漢華公司在秦陽還有三百畝住宅儲備地,另有兩個還末開盤的項目,加上漢華豪庭三期末賣出的十三套房子,有近八萬平米的待銷售面積,總價值在五億左右。三百畝土地的價值也不會低于五千萬。除去銀行貸款後,漢華公司的淨資產不會少于四億。這里面還沒包括這套辦公樓和辦公樓周邊的一百畝土地。」
陸老一席話說得周水莫名其妙,陸通也非常詫異的看著父親。陸老又說︰「小周,只要我們改個稱呼,我百年之後,你至少可以拿到二個億。」
周水大吃一驚,暗道︰這是從何說起?他下意識的問了了陸老一句︰「咋改?」
陸老一字一頓的說︰「父子相稱,並且你要到漢華工作。」
周水聞言色變。眼楮的余光撇過陸通,陸通也呆住了。氣氛極其詭異,似乎空氣都像果凍一般凝住,陸通手里捏著的杯子月兌手而落,一聲脆響摔在地上。
周水沒有反應過來,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談話,居然能演成這樣的情景。平時周水十分相信自己的應變能力,自信可以迅速的化解尷尬。這次周水真的沒有拿出對等的應對方法,頓時就呆住了。陸通也是如此。
還是陸老打破疆局,他語速放得很慢,說道︰「五年之內,我的能力還在,我所構築的政治網絡不會徹底「二線」。有很大一部分資源,依然還在舉足重輕的位置上。再一個五年之後,秦陽乃至省里將會有一個全新的權力格局。那時候,我己經沒有精力重新構築一個資源平台,陸通將會面對一個陌生的政治環境。以他的能力和氣魄無法支撐漢華的未來,與其讓它垮掉,不如引進一個肋助。」
周水此時也醒過悶來,心中暗罵了一句︰想啥呢?神經病。
周水認白老為義父,是出于一份俠義之心,當時多少有些沖動。隨後就悔了。悔得不是結果,而是過程——為人子的人,這麼大事情一定要稟明父母在先。盡管周老夫婦並沒有露出不悅之色,但周水心里卻裝著幾分不孝的情結。今天又提起這種事來,周水的抵觸心理很明顯的激發出來。
周水的喜怒非常掛相,陸老父子也看出周水的不悅。但這父子二人卻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心態,首先陸通松了口氣。而陸老輕嘆一聲︰「唐突了,小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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