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愛吃回頭草 第三十三章

作者 ︰ 錦上弦歌

當上海這座城終于沉沉的睡過去之後,倫敦也邁著遲緩的步子踏入寂廖亢長的夜。

蘇牧天歸家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周身纏繞著微醺的醉意以及淡淡的煙草味兒。這並不常見,因為他甚少吸煙,更難能飲酒,最重要的是,他從不晚歸。

守夜的佣人見他進了門,連忙迎上前去,有種如釋重負的慨然,急慌慌的替他掛好外套,準備拖鞋,更是妥貼奉上一條熱毛巾,在他耳邊低聲提醒,「少爺,您擦把臉吧,老先生和太太都還等著您呢。」

「什麼?」蘇牧天擦臉的手僵住,目光移向他,微皺了眉頭。

他卻沒再多言語,收了毛巾訥訥退下了。蘇家規矩極嚴,他這般提醒一句已經是多嘴了,自是不敢再開口說些什麼,蘇牧天明白,倒也沒有再做追究。

因為心里有了數,所以轉過門廳看見起居室里突然出現的‘三堂會審’也就沒有那般驚訝。只頓在原地,淡淡掃了雙親幾眼,不露聲色的問了句,「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呢?」

他這一句話拋過去,就像是一塊石頭扔進了雲海下,連一絲波瀾一點回聲也听不見。好在這種情形他已經習慣,杵在原地許久,看見對方依舊沒有回答的意思,自己便恍若不知的圓了句,「沒事兒的話我先睡了,明天還要去公司處理點事兒。」

「站住!」蘇老爺子終于開了口。

蘇牧天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停的繼續朝樓梯走去,鼻腔中隱約傳出不屑的哼聲,暗釁味兒十足。

「牧天回來。」蘇太有些焦急的喚了聲,「你爸喊你呢,別鬧脾氣。」

蘇牧天回頭看了眼母親,深深吸了口氣,沒多說什麼,只是回身的神情明顯是不情不願,慢吞吞的,朝他們的方向又進一步。屋內燈火昏暗,一直走到近前,才看清是怎樣一番情景。

蘇老爺子面沉如鐵的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蘇太也是靜默的立在他身後,此刻正朝他伸了伸手,不停遞著眼色,神態略顯焦急。

因為是老來得子,二位都不年輕了,尤其是蘇老爺子,鬢邊更是華一片,然而卻梳的一絲不苟,很配他的表情和氣度。年紀不輕了,腰板卻直的很,坐在那兒,沒一絲晃動。而蘇太要小他一輪,看起來倒沒那麼蒼老,眼角淺淡的細紋,有種溫婉的慈柔。

「快給你爸道個歉。」母親在一旁柔聲催促,蘇牧天眼皮微跳,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輕聲︰

「爸」

「這是什麼東西?!」

不料他一個完整的詞語都沒蹦出,就感覺到一個未知的東西重重的砸到了臉上,擦著鼻翼而過,由于用力過猛,刮傷了眼角,有點疼,下意識的捂住傷處,有鮮紅的液體蜿蜒而下。

母親一聲驚呼,繞過椅子上了前,心疼的查看,但他卻沒管它,只是垂頭看著地面上那張皺巴巴的,攤開的相片。

「您這是從哪兒來的?」盡量保持著言辭的克制,他的聲音依舊是不著煙火氣的淡然,只是其中顯而易見的含了不少顫抖的聲線,像是在強自壓抑著什麼。

「我還沒問你呢!」蘇老爺子只差沒拍案而起,沖著兒子劈頭蓋臉就吼了起來,「你這又是從哪來的?這麼多年,這破毛病就沒改過!」

「」

「你真是好意思?偷偷模模自個兒做些見不得光的也就罷了,照片還是我從紉玉那兒找見的,讓孩子看見像什麼話?」

他輕柔的推開母親,彎下腰撿起了那張滿是皺褶的照片,慢條斯理的鋪平重新折好,放回口袋,對著父親的言辭依舊是那般不慍不火的淡然,只是這回摻雜了些譏誚,「怎麼,我關心關心我自己的老婆還需要和您報備了?您也知道孩子看見不像話?為什麼?因為她媽媽抱著的是別的孩子,靠著的是別的男人?」

「你!」他一口氣好像沒喘上來,重重的咳了幾聲,「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的兒子!」

蘇牧天看著他,有一瞬間本能要上前的動作,只是不知緣何又生生止住。蘇老爺子像是氣的狠了,想要起身卻又一時起不來的樣子,臉色漸漸紫漲,隨手拿起身邊的紫砂壺作勢欲朝他扔去,蘇太連忙護住兒子,一邊攔下他動作,急道,「說好了好好說話,你又什麼脾氣。」

「還不是你護的?你看看兒子給你慣成了什麼樣?!」他放下了茶壺,語氣卻愈的惡劣,「你護,有能耐你就一直護下去!」

蘇太被他狂怒的神情也是攝的有些怯,看了看丈夫又覷了眼兒子,一時間也是訥訥。

他將目光重新投向一邊一直不吭聲的蘇牧天,依舊是無自持的暴怒,「你說你一個男人,我養你那麼大,你天天不思上進,只知道盯著一個女人,滿心思的都在她身上!這樣也罷,你打小也就不如人家孩子,能好好成家我也能安心著點,你連這點都做不到!既然信不過她就不要再這樣糾纏不清!天天只知道給家里惹事!上回私自調查安瑞的風波我到現在都還沒填平,做事情一點腦子都不長!現在又出去給我」

「行了你少說兩句吧!」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這樣斥責自己兒子,蘇太終于還是出言打斷他,語氣微惱,「一家人好好說說話,你就不能收斂點脾氣!」

「我收斂點脾氣?」他喝了口茶,冷笑,「你讓你兒子給我省點心,我也懶得和他生氣!」

「你」蘇太剛準備說些什麼。

「我不給你省心?!呵!」最後一句,是沖著蘇牧天吼了去,一直安靜隱忍的他卻像是突然間被觸到的逆鱗,也是再不壓抑的回擊,音量也不自覺的提高,「我給你惹事?我求著你去給我擺平替我去求人了麼!我自己惹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我自己承擔!你讓我看著自己老婆要和別人睡了還要忍著你才舒心是吧!」

他甩開母親的手臂,走向進前,盯著氣得抖的父親,已經有些失控,壓抑了許久的陰霾盡數宣泄,「我盯著她不放?真是笑!當初把她當成寵物一樣千方百計送給我的人是誰啊?完了事兒現在和我裝清高,撇干淨?責任都推給我了是吧!」

「牧天!」蘇太幾乎是抽噎著朝他喊了句,「你爸還不是為了你好!」

他回頭看了眼母親,冷冷一笑,從口袋里拿出剛剛折好的照片,展開,指著上面的那個主角,一字一頓,「上回錯認了安瑞,是我錯!他再來糾纏你讓他來找我!但你們也別糊弄我說不認識上面這男人是誰。別睜著眼楮說瞎話說他們什麼關系都沒有!還有這孩子是誰,你們心里一個二個,都明鏡似的吧?」

兩位老人的面色霎時間白了,蘇老爺子還好,只是死死瞪著他,看上去還算平靜,蘇太整個人幾乎軟了過去,哀哀的看向兒子,無力的喚了聲,「牧天」

「我受夠了。」他後退一步,緩緩搖頭,「從小就是這樣,被你們當成木偶一樣控制,我就一定要像個人事不知的傻瓜一樣,你們才高興!我真是受夠了!」

泄完最後一句,他頭也不回拐上樓梯,在三樓拐角處消失不見。

「牧天!兒子!」

蘇太喊了兩聲無果,不管不顧的就追了上去。蘇老爺子看著一片狼藉的境況,目光慢慢渙散呼吸愈的急促,終于一頭栽了過去。

「老爺!」

「梁薄,我討厭你!你再也別回來了!」

負氣的吼完最後一句怨憤,她嗚咽著沖出了寰宇,那個時候,天上下起了雨夾雪,地面冰冷而濕滑。她開著她的mini,蝸牛一樣的在路上行進,一邊開車,還一邊抱著電話和小哭鼻子︰

「他總是這個樣子,從來都不關心我和孩子們,腦子里只有他的設計案,他的集團,他的計劃,他自己!答應過我和孩子的事情,從來就沒兌現過,什麼事情都一拖再拖」

「我知道他辛苦啊!難道我就容易了?我書都沒有好好念完,就休學回家給他生孩子,生完了他也不管!還嫌我腫了胖了」

「轟隆——」

驚蟄之雷,毫無預料的忽然在天邊,那個時候,也不知怎的,心頭驀然間便是一陣絞痛,手一抖,手機摔在了車座上。

她捂著心髒,絞痛一陣一陣,好來得快去的也快,只是那抹心驚肉跳的感覺,去沒有輕易揮之即去,反而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在了,有什麼東西徹底失去了。

友人的越洋電話又回撥了過來,她卻不知道為何再沒有了一點抱怨的心思︰

「先不聊了,我有點事兒。」

然而她究竟還是遲了一步。

「衡衡!!」

小區門口的那個馬路邊,嘰嘰喳喳的圍了一群人,而她的衡衡,正安安靜靜的躺在路邊的花壇里,身下薄薄一片積雪盡數被鮮血浸染,滴滴答答還在流淌。

漫天細雪紛飛縈繞,泠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周遭的閑人描述的繪聲繪色,她幾乎以想象的出她的兒子,是怎樣被車撞得飛上了半空,成一道殘忍的拋物線

小唯癱軟的跪在一邊,搖晃著他的身體,已經哭紅了眼,「哥,哥我不逗你了,你醒醒嘛!哥,哥哥」

「嘖嘖,本來該撞上的是小姑娘啊。」

「這還有什麼該撞不該撞的?還不是大人沒看好,這樣的天氣還放小孩子出來玩,真是現在知道哭。」

「媽媽」他半小時之前在耳邊甜糯的征詢又怯怯的響起,「妹妹好像生我氣了,找不到了,我能出去找她嘛?」

「不不,衡衡,衡衡!別去!啊!」

葉臻陡然從沉睡中驚醒,惶惶然的坐在床面上。瞪圓了眼,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身下的床單汗濕了一大片。

視野模糊又清晰,整片世界天旋地轉。她怔怔的望著前方,室內漆黑的,虛無一片,許久許久,才輕輕舒了口氣,緩緩躺了回去,悄然抹去頰邊的那抹冰冷,拭不盡的潮濕

「小葉臻。」臨別時,clavin低沉而緩慢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你回去,好好想一個問題?假如有一天,你一覺醒來,覺什麼都忘了,你的親人,愛人,孩子,甚至自己,對你而言,都是千篇一律的陌生,到那時候,就真的什麼都晚了,什麼誤會,都再解不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她對著clavin,只是清清淡的淺笑,然而心底的苦,卻是無法言說。知道他是好心,是她又該如何讓他相信,她和梁薄之間,沒有誤會。從來都沒有。她也很想告訴他,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忘記了梁薄,忘記了衡衡和小唯,甚至于忘記了自己。其實,也挺好的。

頹然的合上眼楮,那些逝去已久畫面,又開始鮮活的在眼前回放。

「小葉,你听老師說,老師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按照一般情況,親人之間不適合直接參與手術,真的會有影響,而且你現在的情緒」

「老師您讓我留下來吧,我媽媽當年就是在這里走了的,您讓我留下吧,哪怕只是幫幫忙都以的,我真的沒有辦法留在手術室外等著,老師我求求您了。」

童話是美好的,心靈雞湯是美味的,那些虛無縹緲的美好祝福中,主人公在經歷了一些磨難之後總會得見彩虹,而現實卻是風雨之後,來的是泥石流。

那個黃昏,天上一直在飄雪,整個世界好像都被凍住了。她在這個手術室為他們的兒子疲于奔命,而他們的女兒,卻因為驚嚇過度急病作在另一個診室里急救。

二人在一夕之間,雙雙蒼老了十歲。

她的確幫上了忙,最終什麼都沒有挽回。

「梁薄」

她在手術室里終究沒有熬下去,不知是第幾個小時,她被兩個護士摻了出來,臨昏厥之前,扯著他的衣襟,氣若游絲,「衡衡還沒有死不到萬不得已,你不以做那件事,我們還沒有討論出結果我不答應。」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看見他點了頭。

如此,她便如此輕易的信了,如何能夠想到呢?

記憶中的他,沉靜而內斂,溫文淡漠,嘴角總是抿著,不愛笑,很嚴肅的一個人,但一旦點頭,便讓人不由自主的很安心。無論他們之前如何吵吵鬧鬧,她都一直全身心的信賴他,依靠他,認為,他是個好人,是個好丈夫,是個好父親。

「咚咚咚——」有敲門聲響起。葉臻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太太您醒了麼?」

僕佣恭敬的詢問。

「幾點了?」她精神不佳的回問。

「十點零三分。」僕佣準確的報出時間……

「十點了?」她愣了愣,連忙拉開窗簾,現窗外天光真的已然大放,今日還是個難得的艷陽天。

蘇牧天不太喜歡陽光,他在倫敦的屋子,甚至都沒有窗戶。所以在上海的這一處宅子,窗簾選擇的更是格外厚重,為此都誤了不少次的點。

「太太?」長久沒有听到她的回應,僕佣大約是以為她又歇下了,于是答復,「樓下有位小姐找您,您要是還沒起,那我替您回了她?」

「等等。」她出言叫住,「小姐?她有說她是誰麼?」

「有的。」僕佣恭聲回答,「她說她是寰宇集團的,姓林。」

林朵瓷?

「你讓她等一下,我這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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