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了正事略作休整,剛過辰時,沈夜便帶著部下們趕往龍兵嶼視察。雖然有些舍不得,不過沈曦心里很清楚,自家兄長日理萬機很是忙碌,能見縫插針地找時間來看望,已經十分難得了……
想是這麼想,然而剛才還很熱鬧的屋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如魔似幻的那兩只不算,還是覺得有點小小的不適應。
距離吃午飯還有段時間,平時沈曦都會玩玩蟲看看書,要不就弄些點心墊肚子,不過眼下是沒這個心情了。正在琢磨著要不要干脆睡個回籠覺,一抬眼她就看到初七拿著蒼穹之冕進屋了。
「曦小姐,厲鬼吵鬧得厲害,是否扔回井里?」他無比正直地問道。
「扔吧……」
小姑娘心不在焉地抱著兔子女圭女圭蹭了蹭,「對了,干尸的胳膊裝回去了沒?」
「……」初七沉默片刻,道,「似乎被大犬藏起來了。」
「……」
這回輪到沈曦沉默了。
冷場片刻,絲毫不覺得氣氛詭異的薩摩耶犬興高采烈地竄進屋里,撲上涼簟,差點把沈曦給壓吐血,隨即被黑著臉的初七提起來,扔到了一邊。
對上初七,李狗蛋似乎有些忌憚,嗚嗚抗議了幾聲,見對方絲毫不為所動,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趴到了屋角。
沈曦面無表情地轉臉看向大白狗來的方向,已經換了一身干淨潔白裹尸布的木乃伊正期期艾艾地用沒被叼走的左手扒著門框,露出半個看不清面孔的腦袋,想進屋又不敢,哀怨的小眼神穿透了臉上厚厚的布條,落在李狗蛋身上。
再瞅瞅李狗蛋,沒有絲毫叼走木乃伊胳膊的自覺。
于是沈曦也跑到屋角,伸手揪了揪白色薩摩耶犬的耳朵︰「你把它的胳膊藏哪兒去了?」
李狗蛋吐著舌頭歪了一下腦袋,眨巴眨巴眼楮,神情很是單純和無辜,然後用——幸存的沒有遭到毒手的——毛絨絨的腦袋蹭小姑娘的脖子。
似乎是因為薩摩耶被修過毛、模樣和手感不如以前那麼好的緣故,沈曦並沒有被它蒙混過去,直接抓住了大白狗的臉,用力往兩邊扯︰「少來這套,不老實交代就別吃飯了!」
既然大犬身上已經不是毛絨絨的了,那就不用自己再做什麼了……這種程度,還不如兔子女圭女圭抱著舒服,成不了氣候的,暫且不作處理,也無傷大雅。
看了一眼幾乎被扯成扁平大餅臉的薩摩耶,初七淡定地遠目。
直到被沈曦威脅再不老實交代就做原燙狗肉下飯,薩摩耶這才不情不願地咬著小姑娘的衣角,把她拖到了後院,然後用爪子扒拉了幾下水井旁邊那株老杏樹。
杏樹根附近的泥土十分松散,還夾雜著不少草根和樹葉,很明顯是被翻動過的痕跡。
想想犬類的某種天性,沈曦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往院子里埋帶詛咒的死人骨頭什麼的不要太重口了,這真的不是驚悚凶案現場嗎?
沈二小姐已經不敢想象自己的住所變成遠近聞名的凶宅鬼屋然後天天被x部x理寺太x局查水表的情形了。
比起馬上遷居,她覺得直接把那倆如魔似幻丟掉比較現實。
然後她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木乃伊連棺材一起是從陽帶的伴手禮,李裹兒棲身的蒼穹之冕是謝衣的禮物,她沒有把別人送的東西亂扔的習慣——雖然後者是宿敵。
還是得想個辦法,讓這倆逗比安分點才行。以前就李裹兒一個還好說點,畢竟厲鬼沒有實體,她本人不願意的話,別人也看不到她。現在多了個非常顯眼長得難看還愛到處亂蹦的木乃伊,要是等天氣涼快下來,上門問診的人多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看到,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一邊想著,沈曦也沒忘命令李狗蛋把木乃伊的手臂給挖出來。
看到自己經常蹲的井旁邊居然埋著最討厭的追求者的手,被初七帶過來準備扔下水的李裹兒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沈曦大概可以猜到公主殿下的心情,八成是「說不定每次出來都會從番邦干尸的手上爬過」這樣略帶限制級的聯想,就像她每次去看望滄溟的時候,都在擔心礪罌會不會趁著城主沉睡之際上下其手……
呃,等一下……貌似也可以這樣?
一說到礪罌,沈曦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年在地牢里,她砸了心魔一臉王水的事情。
嗯嗯……那就這麼辦好了。
她用干癟枯瘦的木乃伊胳膊作為錘子,敲了敲手心,愉快地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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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沈夜離開的第二天,就有人來求醫了。
「……沈沈沈沈、沈大夫你這里怎麼……」
看到一個渾身裹滿麻布條,行動非常僵硬的人形物體旁若無人的四下晃悠,傷者和家屬全都不好了。
「哦,你們說的是它呀?」
沈二小姐像跟在她身邊的大白狗那樣,歪著頭笑了笑,「是我前幾天收治的一個病患,中了一種怪毒,身體沒什麼其他問題,不過全身皮膚都融化了。這人家里窮,又有點兒死心眼,治療期間非要在這里幫忙打雜……可是嚇到諸位了?」
會到沈曦這里看病的,除了其他大夫覺得棘手不收的重傷,就是家里沒錢的貧苦人家,今天來看病的就是後者。而在這一家子眼里,裹著繃帶還要幫沈曦打雜抵藥費的病人,顯然也是來自同一個階層。
于是完全沒有听懂這群人在說什麼的木乃伊,就這麼稀里糊涂地成了身殘志堅的的典範。
李裹兒快笑瘋了,听沈曦和從陽聊天,她也知道了這個干尸以前是番邦的皇帝,死了之後居然淪落到跟賤民一個地位,呆在沈曦這里還要做這做那才被允許自由行動。有單獨的房間又怎麼樣,還不是要打雜,哪像她公主殿下這樣什麼都不用做……
哈,就說嘛,她都認識沈曦十幾年了,那丫頭怎麼可能對才來沒幾天的干尸那麼好,看起來安排房間什麼的待遇都超過她了,可是還要干活呢!
果然還是自己更重要一點嘛!
公主殿下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對于自己每天都要被丟進井里好幾次的事情,倒也沒那麼抗拒了。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奴性深重了。
「你一個人得瑟什麼啊?」
送走了求醫的人之後,一回頭李狗蛋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正想問問李裹兒,就看到她蹲在偃甲里笑得非常囂張的樣子,沈曦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蒼穹之冕,出聲問道。
「……什麼得瑟?」李裹兒嚇了一跳,連忙支吾道,「本宮做什麼沒必要讓賤民知道!」
沈曦挑了挑眉︰「是嗎……你確定?」
說話間,手指已經放到了換幀的機簧上,「天氣挺熱的,你覺得是海里涼快點還是大雪天舒服呢?」
公主殿下的回答是摘下腦袋扔向沈曦,毫無疑問,又被彈了回來。
每天回來就看到公主病在作死——這是從陽進門後的真實心情。
「又吵起來了?」一邊說著,她把俠義榜任務委托人為了感謝尋回失物送的半扇烤羊扔給了木乃伊,「你們就消停點吧大熱天的……這個是加餐,拿廚房去。」
說來奇怪,但凡李裹兒或者她的幻影沒有出現在外面,木乃伊就覺察不到她的存在,哪怕關著公主殿下的蒼穹之冕就在旁邊,連沈曦都能跟她對話,前法老也毫無所覺,不知是被做成干尸之後感官太遲鈍,還是偃甲阻隔了它的感知。
沈曦伸著腦袋看向被木乃伊提著的烤羊肉︰「看著不錯,正好,我包了春卷準備明天炸的,還有些面餅,要不試試你說的那個西域吃法?」
「行,你說了算,我不挑的!夾烤肉的時候多加點兒蔬菜,免得上火……」
從陽點點頭,「忙了大半天都沒喝水,有冷飲嗎?」
「井里有綠豆湯……對了,怎麼沒見初七?」沈曦瞅了瞅從陽後面,並沒有其他人在,「李狗蛋剛才不知道跑哪里玩了,你看到它了嗎……」
「初七揭的榜單跟我不是一個,至于李狗蛋……」從陽撇了撇嘴,「回來的路上看到它好像在追隔壁家的貓吧?」
沈曦干笑幾聲,拉開嗓子喊道︰「既然李狗蛋不回來,那中午就不給它吃烤肉好了!」
話音剛落,院牆那邊就響起了嗷嗚一聲哀鳴,隨即兩只毛絨絨的大白爪扒上牆頭,很快探出了薩摩耶犬的腦袋和身體,仔細看看,它身上似乎還有貓抓過的痕跡。
大白狗幾下就翻過了院牆,從隔壁回到沈曦這邊,繞到小姑娘身後,低頭往她兩腿間一拱,然後抬頭挺身,把猝不及防的小姑娘拱到了自己背上,一路歡呼雀躍地蹦跳著沖向廚房。
「……快放我下來啦!這、這麼蠢的事……」
沈曦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當年騎大綿羊都沒這麼顛簸……不行好想吐!
眼看著頂頭上司也被大白狗給欺負了,同仇敵愾的木乃伊第一時間揮舞著裹尸布追了上去。
「噗!哈哈哈哈哈沈曦你也有今天!」從陽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這個一定要記錄下來……蒼穹之冕呢?」
蒼穹之冕還在沈二小姐手里,于是天府祭司最後也和木乃伊一樣,追著大白狗滿屋子亂竄起來。
好不容易搞定了委托,回來就看到這麼亂糟糟的一幕,初七的臉瞬間黑下來,沉默著扶額了。
……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對,才讓曦小姐身邊聚集了這麼一群蠢貨?
就在眼淚被嚇出來的前一刻,被顛得頭暈腦脹的小姑娘忽然感到身子一輕,然後落進了一個略感陌生卻又十分有力的懷抱。
「……我還以為……骨頭都會散掉……」沈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也松弛下來,「謝啦初七。」
「屬下來遲,讓曦小姐受驚了。」
一邊說著,沈曦搖搖頭,動了一□體,示意初七放她下來。
「沒事,死不了人……還沒吃飯吧?」
「曦小姐……」
「井里綠豆湯,自己去拿吧……今天有烤肉夾餅加菜呢……」
等沈二小姐把烤肉片、薄面餅、蔬菜和甜面醬端上桌的時候,飯廳里只有從陽一個人,初七和李狗蛋都還沒到。
「就你一個人啊?」
從陽攤了攤手︰「李狗蛋被初七拎出去教育了……我覺得應該是恐嚇吧。」
「誒?不是才剪了李狗蛋的毛嗎?」
「誰知道呢?」想想剛才初七拎著大白狗出去時的神情,從陽搖了搖頭,「我覺得吧,明年的今天,大概可以去給李狗蛋上墳了。」
「……別鬧……」臥槽初七沒那麼喪心病狂吧?!
兩人正在說著,初七進來了,身後還跟著耷拉著耳朵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薩摩耶犬。
「這不是沒事嗎?」
沈曦俯□模了模大白狗的腦袋,但是李狗蛋卻沒像平時那樣打蛇隨棍上地蹭沈曦的手,反而唔了一聲,搖著尾巴蹦到食盆邊蹲下來,歪著腦袋等開飯。
「突然變這麼乖還真不適應……」
「我可不這麼認為……不、不過我也覺得乖點比較好……」
雖然猜得到真相,但從陽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因為初七的面具後面已經透出了帶有威脅性質的眼神。
所以說小伙伴你還是太天真了,初七真的恐嚇過李狗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