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沈曦倒是比初七更早醒來,原因無他,地面又冷又硬,鋪著毛氈靠近篝火,也硌得有些難受。
都是慣的……沈曦掛著一對黑眼圈,深深地唾棄自己。
沈曦剛收拾好毛氈和睡袋,初七也起來了,對于自己居然比沈二小姐晚起床這件事,他自感十分失職。
雖然初七很想做點什麼將功補過,不過沈曦堅持不讓他做早飯,這樣一來,初七更加失落了。
失落的心情一直維持到繼續上路一個時辰後,初七終于找到了展現自己行動力的機會。
沈曦衣服穿太多行動不便,而眼前的路況比昨天走過的那段更加陡峭……沒準原定八天往返的時間都不夠用。
初七覺得,這個時候必須做點什麼了。
「若是這般行進,八天往返,時間許會吃緊。」初七難得用委婉的方式建議道,「須得加快速度為好。」
「你有什麼辦法?」沈曦也不傻,初七既然開口這麼說了,八成已經想到主意了。
初七也不含糊,將兩人的背包重新整理了一番,徹底輕裝簡行。因為已經過了一天的緣故,食物的分量倒是少了一些,再加上初七又扔掉的一部分東西,行李的重量減輕了近三分之一,再倒騰一下,沈曦負責背的包基本就空了,就連初七的包也輕了不少。
還真是簡單實用直接到了極點……沈曦默默移開了視線,初七這麼一折騰,頓時讓她有種自己昨天背著一堆廢品做無用功的錯覺。
「……行李分點給我。」
沈曦的臉皮還沒厚到自己背著空包偷懶、把所有負重都扔給初七的地步。
看著小姑娘明明氣鼓鼓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的模樣,初七忍住了笑意,把食物放進沈曦的背包里。干燥處理過的壓縮餅干重量很輕,而且每天都有消耗,不會讓沈曦花太多力氣。
盡管如此,走在比昨天更加坎坷的山路上,沈曦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阻止自己像個絨毛球一樣往山下滾的趨勢……基本上初七的手就沒離開過她的後脖子。
要不是想著別人的地盤上不能太張揚,沈曦一早就召出蠱蟲代步了,反正蠱術不需要動用靈力,不會被不周山的屏障排斥。
「前方路況過于陡峭險要,若曦小姐信得過屬下……」
又一次拎著差點滾下山的沈二小姐的後領,初七瞅瞅那張包子臉,故作淡定地建議道。
「可否由屬下代步?」
「……代步?」沈曦扭頭看著像是一條線一樣連接崖壁兩端的細窄石徑,「看著就不結實……還是繞路吧。」
初七搖了搖頭︰「無妨。」
話音剛落,沈曦就感到肩上一輕,背包被初七取下來,用繩子綁在他身後的那個大背包上,然後身形忽然低下來,兩人的視線幾乎平齊。
下一刻,初七的左臂已經攬住了沈曦的後膝,略一用力便將還不到他胸口的女童抱起。
小姑娘驟然失去平衡,下意識就抓住了手邊的東西。等穩住了身子,她才發現自己坐在初七的臂彎里,上半身都倚著他的左肩,嗯,兩條胳膊還纏到了初七的脖子上。
成年人永遠不懂蘿莉的身高之痛……沈曦一邊揪著初七領子上的絨毛,一邊忿忿地想。
踏上大約兩尺寬的石徑,下方就是深不見底的谷壑,凜冽的風從深谷中呼嘯而上,自綿延數里的石徑兩側分流而過,毫不停頓地直沖上天。
此情此景,讓初七有種在兩面氣流構成的牆壁之間行走的錯覺。
然而,身側讓他覺得如有實質的牆壁,其本質仍是看不到也抓不住的空氣,如果因為錯覺而疏忽大意,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更何況,他懷中還有一個重要程度更在自己性命之上的小姑娘。
而這個時候,坐在他臂彎的小姑娘,已經被他身後那條毛絨絨的尾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峽谷中的風是往上吹的,毛絨絨的尾巴隨著氣流一卷一動,幾乎勾走了沈二小姐的魂。可以想見,如果不是尾巴長度有限,這會兒已經被沈曦一爪子薅過來各種玩了。
只能看不能模太煎熬了!
沈曦憂傷地想著,下巴擱在了初七的肩上,然後順勢蹭了蹭他脖頸間的絨毛,暖絨絨毛乎乎的觸感,瞬間治愈了沈曦因為模不到毛尾巴而生出的悲哀。
于是她來勁了,蹭得變本加厲。
初七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定力好了,雖然前幾次都是在夢里被小兔子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分心也好,想干點別的什麼也好,無論如何,先過了這段懸空石徑,再考慮其他事情。
看到石徑盡頭的時候,初七一陣如釋重負,正想叫沈曦,一扭頭卻發現小姑娘靠在他肩上,已經睡著了,眼下淡淡的青黑還沒有褪干淨。
負重並不是問題,那麼……想起前夜沈曦失眠之事,初七決定就這麼維持現狀,繼續趕路。
石徑之後的路滿布嶙峋怪石,雖然不必擔心失足踏空,但也好走不到哪里去。初七覺得沒有叫醒沈曦真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一邊想著,他穿過了亂石路段,單手抓著粗糙的樹藤攀上山崖,幾個跳躍之後,便將巨石堵塞的隘口輕松拋在身後。
接下來的路比昨天好走很多,不過這個時候初七還不打算叫醒沈曦,一方面,小姑娘步行太慢,由他代步速度反倒更快,而另一方面……
微微側過頭,映入眼中的睡顏寧靜而平和,透著一種安心的感覺。
不帶任何防備,就這麼靠在他肩上入睡,是不是表示,沈曦對他的信任,已經到了不必有所保留的程度?
而且,圓嘟嘟的臉頰,看上去真的很好捏。
右手在外袍的絨毛上擦掉灰塵土屑,然後鬼使神差地踫了踫沈曦的臉蛋,見她沒有反應,于是得寸進尺地捏住……果然手感很好。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腦袋晃了晃,眼楮倒是沒有睜開。
見此情形,初七松了口氣,決定換一邊捏。
然後他就听到啊嗚一聲,手指被咬住了,齒尖抵著指節,還用力磨了磨。
「……」
初七試了幾次,沒有找到能夠在不驚醒沈曦的情況下抽出手指的方法,只好作罷。也幸虧接下來的路還算平坦,沒有需要攀爬的地方,不然兩只手都沒空,他就只能坐著發呆等沈曦醒來了。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飯點,正好沈二小姐的覺補足了,肚子也餓了,于是神志也清醒了。
小姑娘捂著嘴巴打個哈欠,扭了扭身子,從初七懷里跳出來,眨巴眨巴眼楮,又輕輕揉了幾下,終于對上了焦。
「你手上是怎麼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趴在初七肩上睡覺有什麼不對,「手指那麼紅……被石頭夾了?」
初七淡定地移開了視線︰「多謝曦小姐關心,只是略紅腫,並無大礙。」
聞言,沈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模出活血化瘀的藥粉︰「不能用法術治療了,自己上藥吧。」
小小的插曲之後,兩人決定隨便吃點東西就繼續趕路。
現在距離預定的目的地已經很近了,畢竟十個戰五渣沈二小姐加起來,趕路的速度也及不上初七的一半。
接下來的路比昨天好走不少,沈曦睡了大半個上午,這會兒精神十足,吃過午飯又休息了片刻,她就元氣滿滿準備上路了,壓根看不出上午趴在初七肩上時那股慵懶勁。
雖然非常不想打擊沈二小姐的積極性,不過初七還是很老實地告訴小姑娘,其實由他代步比較快。
——就算是上午那種路況,帶著兩人份的行李外加一只小蘿莉,他也走完了全程的二分之一。輕身之術並不單純指法術,這時候沒法瞬行,還有輕功呢。
沈曦再怎麼不願承認,可事實依舊無法改變,自己就是一個連走路都比別人差一大截的戰五渣……先前計算行程的時候,她是以自己的速度作為標準的,跟初七一比高下立判,簡直慘不忍睹。
接受事實的結果就是,沈二小姐毫無羞愧感地坐在初七的臂彎,繼續靠著他的肩休養生息去了。
隨著周遭景物的飛快倒退,海拔不斷升高,生長著粗大氣根的樹木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以縴細猶如南方喬木的柔弱植物,林間還有冰冷卻沒有絲毫凍結跡象的流水潺潺而過。
若不是天上飄著雪花,身上還裹著御寒的裘皮,還有口鼻呼出的白霧,沈曦幾乎以為自己到了維揚一帶。
不過仔細想想,從進入不周山以來,這一路所見違背自然規律的景象還少麼?此處乃是上古遺存之地,神異之處本就遠甚于外界,這般風物也就不足為奇了。
正在想著,初七已經停下了腳步。
「遠處那片,應是木禾林了。」
在下界,木禾是一種傳說中結著碩大稻穗的樹木,已經不存于世了,而事實上,流月城釀酒常用的谷物里,木禾稻實所佔比例很大,成熟的木禾睫稈還可以用來熬糖,這種如樹木一般的禾類植物,是大部分流月城人都十分熟悉的東西。
根據書中記載,冰蠶喜食葉面朝北生長、經霜一年以上的新鮮木禾葉,而且只棲息在距離地面至少超過一丈高度的枝條,進食之後時常結黑繭從葉柄垂絲而下,像只鐘擺一樣隨風飄蕩搖擺,用這種方式加快消化速度。
沈曦馴養冰蠶多年,對它們的習性自然熟知于心,到禾木林靠山的一側抬頭張望了一下,便找到了幾個符合冰蠶棲息習慣的點,枝葉間還有垂懸而下的黑色蠶絲,似乎是蠶繭掛鐘擺之後留下的。
初七按照沈曦的吩咐,將一種灰色的藥粉抹在垂著蠶絲的木禾枝條上,一回頭就看到小姑娘正努力踮著腳,伸手去摘一棵比較矮的木禾上結的稻實。
昨天加今天上午都在啃干糧,看到新鮮食物就把持不住了……初七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沈二小姐的心情。
然後初七又想起了一件事,調料什麼的,早上出發前就被他給扔了……
于是他做賊心虛地轉過身去摘另一棵樹上的稻實,裝作沒有看到沈曦鼓起來的包子臉。
作為一個合格的資深吃貨,光只會吃是不行的,還得會做。就在初七掩耳盜鈴的短暫時間里,沈曦已經找了這附近主干最粗的木禾,拿出小刀劃開了睫桿外皮收集了帶著清淡甜味的樹汁,和洗干淨的稻實一起下鍋煮,成品吃起來粉糯糯的,有點像煮熟的菱角。
好吧,就算生氣了,也會記得喊他吃飯……初七咬著板栗大小的稻實,默默想著,最起碼,這也是沈二小姐越來越重視他的一種表現對吧?
吃完午飯,先前抹過藥粉的木禾枝也有動靜了,沈二小姐毫不客氣地趴爬到了初七背上,指揮他上樹,然後自己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只不斷扭動的肥胖蠶蟲,扔進準備好的蠱罐里。
看著一臉心滿意足的笑容的沈曦,初七決定不提醒她現在還掛在自己背上這個事實,會舉一反三的小姑娘真是再可愛不過了……只是如果她以後都掛他背上的話,就不方便捏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