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風,已帶來屬于夏日的燥熱,天際不知何時變得有些暗沉,蟲兒的鳴叫,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黯啞,空氣中浮動著陰沉的氣息。
「不知娘喚住紫兒可有何事?」柳瀲紫福了一禮,正身說道。
廳內極其安靜,原不過就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帶動衣衫,卻也傳來了衣衫輕輕摩挲的聲響。
柳瀲紫低垂著頭,一片陰影遮擋住了臉上所有的情緒。
她只是靜靜的站在這里,卻不容許任何人忽視。
大夫人雙眼微眯,冷笑一聲︰「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話已然到了嘴邊,可是大夫人卻不著急說出來,只是望了一眼柳瀲紫身邊的紫荊。
紫荊規規矩矩立于一邊,做著身為一個丫鬟的本分,乖巧順從。
柳瀲紫順著大夫人的目光,望見了紫荊,心頭一跳,秀眉緊蹙。
不知大夫人究竟想要作何?
陰測測的笑聲傳來,大夫人的聲音又在大廳之內響起。幽幽的聲音飄蕩在大廳上空,傳入所有人的耳際,讓人心底不自覺的升起了寒意。
「只是,昨日有人告到我面前,說是我們府中的丫鬟,不知檢點,勾引其人,污了他的清白,想要討一個說法。你說,娘是不是應該為了顧全將軍府的門面,將那個不知羞恥的丫鬟給揪出來呢?」
大夫人笑著,笑的好不和善,但卻讓柳瀲紫心底無端泛起寒意,那樣的寒意,仿若冬日的冰雪,寒冷徹骨,冰入骨髓!
紫荊一時忘了場合,猛然抬頭,對上大夫人的目光,心中冰寒,身體微微顫抖。
柳瀲紫輕輕挪動,將紫荊的身形擋在身後,紫荊心中一暖,這才反應過來,收斂目光,垂下頭去,眼睫顫動。
這兒不是相府的竹苑,也不是將軍府的紫竹院,她不能再給小姐添麻煩。讓別人得意去吧,遲早她會一一討回來!
「如若發生此事,娘身為相府掌事之人,應當查辦。只是何故將女兒留下?」柳瀲紫平靜的說道,一言一行皆有禮有度,讓人抓不到任何的把柄。
大夫人捻起手絹,輕輕拭去嘴角的茶水,朗聲笑道︰「不是娘留你,而是實則沒有辦法,原是被狀告之人實乃你身邊的丫鬟。」
紫荊掩在下面的手一緊,冷汗涔涔。抬首,卻只望見了柳瀲紫單薄的肩背,心中一時感觸莫名!
柳瀲紫面上平靜,心底也頗為忐忑,可此次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身後之人,定不會讓她一人孤身範險!
「娘說笑了,我身邊怎會有那樣之人?」柳瀲紫裝作不在意的笑笑。
「呵呵……」大夫人冷笑,「這俗話說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還是讓人來認認的好!來人,將李三帶來!」大夫人不容置喙的說道。
柳瀲紫心中一凌,目光轉向門口。
須臾,便有一人踏進了廳內。柳瀲紫一眼望去,只覺那樣面色枯黃,憔悴不已。原也是二十方許的男子,可生生看上去老了十歲,想來是長期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緣故。
柳瀲紫目光漸寒,想到紫荊的身子被眼前之人糟蹋了,心愈冷!由心底深處,泛起陣陣刺痛,那日,紫荊該是以怎樣的心情活了下來,又以怎樣的心情度過了這許多時日?
她還是將事情想的太過簡單,終究不曾親身經歷,無法體會她心中的痛與苦。現在想來,那日她有何資格去教訓她?又有何資格去打罵于她?
原已經護不得她周全,如何能夠讓紫荊被此人糟蹋一輩子?
紫荊望見來人,身形有些踉蹌,目光中帶著三分沉痛,三分怒火,還有幾絲憤恨。掩在袖子下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陷在皮肉之中,卻也不覺,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來人,恨不得將他剝皮抽骨才好。
見此,柳瀲紫深深嘆息,紫荊終究還是歷練不夠,這樣大的恨意與怒火,絲毫不知掩藏。
只是如若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她是否能夠保持鎮定?
柳瀲紫搖搖頭,心中並不答案,或許就連她自己都不確信,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情,她會有著怎樣的反映。
她將目光從紫荊的身上移開,扭頭,望見了大夫人眼中的得意,心中一黯,擔憂更甚。
「是她,就是她,那日我醉酒,于我姑姑的房中歇息,卻不想她闖了進來,趁我酒醉之時,將我撲到在床,污了我的清白!」李三望見紫荊,與大廳之內叫嚷道,這樣大聲的喧嘩,絲毫不知禮數。
大夫人蹙蹙眉,有些不滿,可並不曾說什麼。
柳瀲紫望著眼前形色枯槁的男子,只覺好笑。
一個大男人竟指著一個弱質女流,說被污了清白!這話說出去有誰回信?更何況,眼前之人恐怕早已沒了清白可言了。
這番情景眾人皆心知肚明,可在這里沒人會說這不是事實,只因這樣的一出戲,皆由大夫人自導自演。
而她不過就是一個嫁出去不受寵的庶女,紫荊也不過就是一個可憐的丫鬟!
他們勢單力薄,沒人會站在她們一邊!
牆倒眾人推,更何況她們從來就是什麼高牆碧瓦!
紫荊雙眼冒火,恨不得不顧一切,沖上前去,將眼前之人的丑惡鬼臉撕爛,卻被柳瀲紫生生攔住。
「娘,就憑他的一面之詞,就能斷定此事真假?況且,這樣的一酒徒之語,怎能令眾人信服?」柳瀲紫制止住紫荊沖動的行為,輕蔑的望著李三,不慌不忙的說道。
大夫人只是冷笑。
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敢嘴硬,待會,我看你還怎麼嘴硬?一個失了寵的庶女,自身尚且難以保全,難道還想要保全一個卑賤的丫鬟嗎?
將大夫人的表情攬在眼底,目光毫不退縮。雖然她知道自己此刻說什麼,原不過就是苦苦掙扎,可她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麼兩全之策。她不願看到紫荊又陷進無盡的痛苦之中!
「為何不信?究竟此事是否為真,只要驗明正身即可!如若你身邊的那個丫鬟已非清白之身,則可證明李三所言非虛!」大夫人笑著說道。
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晴朗的天際布滿了烏雲,陰沉沉的天,好似要壓下來一樣。
大夫人的話音一落,紫荊心中一驚,她如今已非清白之身,如何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已然成了累贅,如今還要繼續連累小姐嗎?
柳瀲紫不曾想大夫人竟要用強,畢竟心中計較不多,閱歷尚少。心中一急,伸手,將紫荊護在身後︰「我不允,紫荊是我的丫鬟,我不允許他人亂動她!任何人都不允!」
大夫人冷哼︰「你的丫鬟?你的丫鬟那又怎樣?你原也就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嫁了人,連自己的夫君都不喜,如何能夠護得了他人?來人,給我將三小姐架住,給那個丫鬟驗身!」
冷冷一聲令下,柳瀲紫立刻望向紫荊,便見她對著她搖搖頭,淚眼朦朧,隔著空氣無聲的說道︰「小姐,夠了,奴婢此生有你相護如此,已然知足。如若今日奴婢不幸,您的恩情,奴婢唯有來生再報!」
一群人上前,將柳瀲紫架開,任她如何掙扎,總也掙月兌不了。
柳瀲紫搖搖頭,只恨自己無能,為何三番兩次,總也護不住想要護的人!以前是月復中孩兒,現在是紫荊!
柳瀲紫搖頭,心中淒傷,只覺胸口那塊鈍鈍的疼,如凌遲一般……
「不用了,紫荊現如今卻非清白之身。可紫荊卻不曾做出過什麼傷風敗俗之事,而是被他人陷害。」紫荊踉蹌幾下,目光淒傷悲楚。
柳瀲紫只能無助的望著紫荊,不曾想原本被自己護在身後的小鳥,不想有一天卻也能展翅高飛,只是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太大。
柳瀲紫被幾人架著,靜靜的望著站在大殿之上的紫荊,堅毅的目光,果敢的話語將自己曾最不願面對的事情,一點一點剖開,直面慘淡的人生,那樣的痛苦,仿若剝骨抽髓,恐怕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明白!
「紫荊~」柳瀲紫喃喃。掙扎幾下,不過徒勞。
大夫人坐在首位,臉上笑意漸濃,柳瀲紫的無助,讓她暢快,紫荊的痛苦,讓她快意。仿佛只有看著別人這樣痛苦,方才能體現自己的權威、不可侵!
李嬤嬤立于大夫人一側,眉眼間難掩喜色。想著佷兒好事將近,自己的心願將了,便覺心喜。
除了一直注意著紫荊的柳瀲紫,誰也不曾注意紫荊的感受,顧慮紫荊的想法。
李三猥瑣的面容,在紫荊面前晃蕩。大殿之上,眾人丑陋的嘴臉,不停涌進紫荊的腦海,心中的恨意無限放大。
當目光飄過柳瀲紫之時,紫荊笑了,那樣的笑容,亦如往昔般溫暖,只是在這樣的笑容之下,藏著無際絕望,藏著無盡的憂傷。
「小姐,奴婢掙扎過,嘗試過,奴婢是真的想要好好活著!可那些人總是不希望奴婢好好的活著。小姐,奴婢是真的盡力了。奴婢知道小姐是好人,好人有好報,小姐日後定然能夠榮華富貴。只是,今日之後,奴婢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紫荊目光淒楚,淚眼朦朧。一滴滴淚珠,順著臉頰滑下,落在大廳內的地上,暈染開來。
她是真的想要好好活著,奈何有些人總不希望她好好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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