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澤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了裹,客廳里的寒暄聲還是見縫插針的從被子的縫隙里鑽進他的耳朵,令他覺得十分頭疼。
這位父親早年的戰友,這幾天都來了無數次了,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提起了自己想要去一個地方探險,散散心,只是那里地處深山,頗有些危險,所以想要找他父親幫他找幾個同好,和他一起去。
他平素就對他要求十分嚴格的爹,早就對他退伍之後閑賦在家這件事表達了強烈的不滿,自然就把他給推了出去,還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證,「這小子退伍之前是做特種兵的,讓他和你一起去,我保證你怎麼去的就怎麼回來!」
紀澤十分無語,頭一次拒絕了父親的要求,他現在暫時還不想出去。
父親雖然有些生氣,但最後還是婉拒了那個朋友的請求,但這並不是結束,而僅僅是一個開始,那個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這個特種兵的名頭給唬住了,竟三番五次的上門來請求他同去。
是的,請求。
紀澤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是這麼簡單,所以一直沒有松過口,但是他那個把兄弟的感情看得很重的父親,卻覺得他這樣的行為是對長輩的不敬。
終于,在那位鄭伯伯再次遺憾的離去之後,他被向來就嚴肅的父親狠狠地訓了一頓,無奈地同意了此次的探險之旅。
都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麼多奇怪的想法,還一直以來的願望。
總之,紀澤對于這趟旅程絲毫沒有好感,特別是自己還是被強行綁上來的。
按照這位鄭先生的說法,他算是被他雇佣的,原本還說要付他薪水,被他的父親嚴詞拒絕了。紀澤雙手墊在脖子後面,往椅背上靠了靠,心想,所以他這次完全就是白跑一趟,還不如待在家里睡覺。
父親的這位朋友,名叫鄭乾,完美的表達了父母對他最大的期望,看他通身的氣派,著實也沒有辜負他爹媽的一片真心,妥妥的成功人士,和他那位總是嚴于律己的老爸比起來,卻是一點都不像是當過兵的人,倒像是商場上油嘴滑舌的生意人。單看他迅速說服他老爸這頭倔牛這一點,便見一斑。
紀澤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位鄭伯伯這麼執著的要把他帶去,實在是有些古怪。他雖然說是特種兵,但也只是會耍耍槍桿子,撂得翻幾個人而已,對于這種山區探險、閑得沒事兒做的戶外活動,實在是沒有什麼心得,也沒有什麼興趣。
而且……他轉頭看了看跟在車後的另外幾輛悍馬,這種裝備,實在是和他之前說的想去山區陶冶情操,但無奈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所以想找個人保住小命的說法完全不符。若是單純的去玩一玩,這麼多人,還不能保證他完好無損的回來嗎?怎麼也不差他一個人吧?
前面的司機借著後視鏡瞄了他一眼,紀澤不動聲色地將腦袋轉回來,眯著眼楮開始打盹,心里卻暗暗提高了警惕。這些人,個個都不是善茬,身上帶著明顯的血腥氣。
很顯然,自己過于正直的老爸這次被人給忽悠了。
坐在他旁邊的人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打盹,此時卻慢慢地睜開了眼楮,漫不經心地打量了紀澤一眼,然後又將眼楮閉上了,姿勢一點也沒有變,就像是他從來沒有醒來過一般。
這些人就像是後面有什麼在追著趕著似的,一路上除了吃飯睡覺以外,一刻也不停歇,馬不停蹄的往前趕。四周變得越來越荒涼,建築物越來越少,道路越來越窄,也越來越泥濘。
許是最近剛下過雨,原本就不算平整的路面變得坑坑窪窪,即便是這樣的好車,也顛得有夠受的。紀澤之前執行任務的時候,比這爛百倍的路都走過,所以這種級別完全不在話下,但是他旁邊坐的那位白白淨淨的少爺般的人,也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對這路段表示出一點不適來,倒像是一輩子沒有睡過覺似的,這一路都眯著眼楮。
紀澤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覺得這些人要麼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旅程,要麼就是來過很多次了。否則,哪個生活在城市里養尊處優的人,會對這種泥濘不堪的土路這麼熟悉?特別還是這種看上去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想到這里,紀澤忍不住又往那個人那邊瞄了一眼,他抄著手,把十指掩蓋在了衣物下。但紀澤之前在他下車的時候特意看過,他的左手無名指和尾指與掌心相連的地方,有著一層薄薄的繭。
應當是使劍的,紀澤猜想。
他有個關系很好的戰友就是使劍的,在手上的這兩個位置有著明顯的繭子,而像他這種常年與槍打交道的,虎口內側和指月復處全是繭,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那個人像是察覺了他的目光,緩緩地睜開眼來,目光直直地看進他的眼里。
紀澤也不尷尬,一點沒有偷看別人被抓包的自覺,還頗為自在地勾了勾唇,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紀澤。」
那個人抱著手臂,一點也沒有表示,連眼神都沒有變一下,過了半晌才轉過頭去,又閉上了眼,冷淡道︰「沈星文。」
紀澤也不惱,自若的把手收回來,轉頭看著車窗外,天已經快黑了。
路越的窄,最後只能容下一輛車勉強開過去,連錯身的余地都沒有,現在要是有一輛車從對面開過來,他們就只有下車步行了。
但這樣的山區,除了這些人,想必也不會有誰無聊到開車到這里來。直到天完全黑透了,他們才將車停下了。
紀澤原本以為又是像以前一樣,在原地休整一晚上,然後第二天再次啟程,但是他甫一下車,就現了不遠處點點的火光,橘紅色的,像是窗戶里透出來的燈光。
鄭乾走過來和沈星文小聲地說了幾句話,然後他點了點頭,又說了些什麼,鄭乾才領著大家往里面走。
身後還跟著幾撥人,和他們的隊伍離得稍遠,之前紀澤就現了,他們和鄭乾好像不是一路的,但是又維持著相安無事的表象,暗地里貌合神離,各自防備。
紀澤只用余光掃了一眼,就跟在沈星文身後往前走,腳下深一步淺一步,這群人卻沒有出多少聲響來,保持著相當的速度。他之前看到的火光越來越近,不出意料,果然是一個小小的村落,鄭乾率先走了上去,和守在村口的人交談了幾句,然後帶著他們往里走。
屋子里的人紛紛伸出腦袋來,和這些人打招呼,甚至還有小孩兒跑過來找鄭乾要糖吃,隊伍中的人也一副很是熟絡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來過多次了。
鄭乾一直在小聲地和那個應該是村長的人交談著,直到他們走到村落的深處,一排房屋整齊地佇立在那里。
紀澤借著房前跳躍的火光,打量了一下周圍,現這些房屋都還很新,至多不會超過半年,旁邊的樹木都還保留著新伐了的痕跡。都是些百年的巨樹,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樹葉已經腐朽了,枝干還存遺著先前的風骨。
他微微眯了眯眼楮,跟著隊伍走進屋子里,這些人顯然對這里十分的熟悉,一進去就各自找了房間睡覺去了。這一路過來基本上就沒怎麼休息過,像紀澤和沈星文這種,整天待在車上打瞌睡的倒不覺得,那些輪流開車的人卻是已經疲憊不堪了。
他和鄭乾帶來的這些人幾乎沒有過什麼交流,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被交代了什麼,無論他怎麼跟別人搭訕,那些人都只是搖頭,然後離他遠遠的,和他有著相同待遇的還有另一個人,一路上坐在他旁邊的沈星文。
所以,沈星文也是和他一樣,被鄭乾另外請來的人?
他不動聲色地壓下心中的疑問,找了個沒人的房間,好好地洗了一個澡。這幾天一直都在趕路,讓有點小潔癖的紀澤有些受不了了,雖然以前當特種兵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是這樣,但那時是迫不得已,現在卻是沒事找事,性質不同,心里的厭惡程度也不同。這麼幾天下來,他覺得自己都要餿了。
直到吃了晚飯之後,躺在了床上,紀澤才慢慢開始想這件事情。從這個村子的跡象來看,鄭乾他們不是第一次來了,甚至這些房屋就是因為他們才修築的,或許他們給了這個村落的人什麼利益,讓這些人接納了他們。
所以鄭乾此次行動是早有預謀的,或許之前已經做過無數次了,但是一定沒有成功,所以他才會再來。至于他對老爹說的那些理由,簡直就是屁話,紀澤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哪有出來玩還帶這麼多人的傻逼?
紀澤心里隱隱生出了一個猜想,而且越想越覺得事實就是這樣,不然他們沒必要在一個深山老林的村子里花費這麼多的功夫。唯一讓他想不通的是,鄭乾為什麼非要讓他來?他身邊的人沒有哪個是善茬兒,特別是那個沈星文,渾身都透著陰寒的煞氣,哪個都比他這個特種兵要靠譜,為什麼他會這麼執著于找他來?
紀澤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次真是上了賊船了,要是他老爹知道這次有能把自己的兒子交待進來,還會不會堅持要他來?
不過當初把他送去軍隊里都舍得,現在怕也是不會手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