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洲,丹坪鎮。
丹坪鎮今天格外熱鬧。
千小鳶清早就從千家村的家里出來,他是鎮上唯一一家器甲作坊的學徒,七歲開始就跟著瘸了一條腿的老霍師傅學習制作器甲。從開始的劈柴生火,四年多來,現在已經能為師傅打下手了。器甲作坊的煙燻火燎和出力勞作,讓他變得膚色黝黑。一頭亂蓬蓬的短發,黑而明亮的眼楮,看上去是個瘦小結實,活潑機靈的少年。
平日里他都是住在器甲作坊,每個月末有兩天可以回家休息。千小鳶的父母都是千家村人。那里是丹坪鎮東南二十里外的小村落,只有十幾戶人家,因為村里的人都姓千,所以叫千家村。村子背山靠海,村民多以打獵捕魚為生。
昨天爹在山上獵到兩只五彩錦雞,讓他今天順便給老霍師傅帶去。早春的清晨還有些涼,出門前娘特意給他套上一件新做的袍子,「鳶兒,下個月你就滿十二歲了,娘給你做了件新袍子。在作坊里要勤快,孝順師傅,不用惦記家里。等你回來,娘給你做好吃的過生日。」
「知道了,娘,你和爹在家別太累,再有兩三年我就能出徒了,到時候有我來賺錢養你們。」少年不知愁滋味,他高高興興地穿著新袍子,背著兩只錦雞上路了。
一進鎮子,看著街上男女老少臉上興奮的神色,小孩子家好奇愛熱鬧的天性就被勾了出來。他停下腳步,問街邊小吃攤的付大娘︰「付大娘,早啊,今天鎮子上有什麼喜事,怎麼這麼熱鬧?」
「小鳶啊,這是剛從家里回來吧。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鎮上來了十幾位御獸師,說是抓到了兩條龍!」付大娘的八卦消息向來是鎮上最權威的。
「他們就住在你們器甲作坊旁邊的客棧里,還帶著兩個黑布遮著的大籠子,好家伙,那籠子快比房子還高呢。昨天夜里那籠子里的東西鬧騰了一宿,整個鎮子都能听到,跟打雷似的。」
千小鳶的眼楮瞬間睜大了︰「龍?!是真的龍嗎?」
付大娘白了他一眼,「不是真的龍,能出動十幾個御獸師嗎?听說今天還有御獸師要乘飛龍從帝都趕過來呢,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奇事,附近好幾個村子的人都趕來看熱鬧。要不是你們千家村離得遠,估計全村的人都得來嘍!」
「謝謝付大娘!」千小鳶听完撒腿就跑,他長這麼大還沒看見過傳說中的龍,恨不得現在能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到作坊里去。別說是只有十二歲的他,就是整個丹坪鎮加上周圍村子的所有人,誰都沒有見過真龍。怪不得今天鎮上比平日里趕集還熱鬧。
「師傅!師傅!我回來啦!」千小鳶邊興奮地喊著邊跑了進來。
老霍師傅扔下手里正在挑揀的礦石,瘸著腿走到他面前。
「小家伙,我的耳朵還沒聾。」他接過千小鳶肩上的錦雞,「又讓你爹忙活啥,我老了,牙口不好,咬不動這玩意兒。」
「爹娘說讓我給您老熬湯補補身子。」千小鳶說著扭頭做了個鬼臉,心里暗道︰牙口不好?那是誰每次吃得連骨頭都嚼了,還美其名曰不能浪費。
「師傅,听說鎮子上來了御獸師,還抓到了龍!今天還有人從帝都乘飛龍來呢!」他一邊月兌下袍子,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
「去揀點兒玄鐵石出來,孫捕頭昨天送來件胸甲要修補。」老霍師傅拎著錦雞往廚房走去,「別盡想著貪玩兒!」
千小鳶吐了吐舌頭,乖乖地坐在一邊兒揀石頭去了。等他挑揀出一小堆玄鐵石,老霍師傅打開爐火準備干活。他一邊吩咐千小鳶加大火力,一邊咕噥著︰「龍有什麼稀奇,當年我可是給戰龍打過護甲的。」
「真的?」千小鳶的眼楮又亮了,狡黠地瞄著老霍頭贊道︰「師傅,您真了不起!連戰龍護甲都做過。可惜呀,我這個做徒弟的,連龍的影子都沒見過呢。」
老霍師傅獨身一人,膝下無子女,很喜歡自己這個機靈乖巧的小徒弟。師徒二人相處多年,更有了幾分父子般的親近。他平素對千小鳶要求嚴格,卻也只吩咐他做小孩子力所能及的活計。現在見他心里跟長了草似地想去看熱鬧,便故意拘著他,一來外面人多怕他淘氣闖禍,二來現在御獸師們和籠子都在客棧里,看管的嚴格,誰也看不到什麼。
「臭小子,還學會拿話擠兌我了?老實干活,不修完這件胸甲別想出去!」他故作生氣地訓斥道。
「嘿嘿」千小鳶見師傅話里有門兒,滿足了自己的小心思,便賣力地拉起了風箱。
老霍師傅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晌午飯前孫捕頭的胸甲就被修復的完好如初。讓千小鳶把拿來的一只錦雞拔毛去內髒下了鍋,又炒了個青菜,準備開飯。忽听外面人聲鼎沸像開了鍋一樣。
「快看!快看!飛龍!」
「哇,有三條龍啊!速度好快!」
「看那龍背上還有人呢!是帝都的御獸師吧!這回真是開眼界了!」
「下來了,下來了!快躲開,好嚇人呀!」
听著外面的喧鬧聲,千小鳶再也坐不住了,**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不時伸著脖子往外望著。
「去吧去吧,離遠點看,那龍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老霍師傅話音未落,千小鳶的身影已經飛奔出了院子。
比房子還要高的巨龍依次降落在街道上,龐大的龍身佔據了多半個街道,仰頭噴出炙熱的鼻息。看熱鬧的人擠擠挨挨地躲到屋檐下,又喜又怕地議論紛紛。
三位身穿絳紫色皇家制服的御獸師從龍背上跳下來,向客棧走去,邊走邊叱喝兩旁的人群,「遠些遠些,莫驚了它們,要吃人的!」
人們驚懼地又退後些,卻沒有散開。鄉下人平時沒有什麼熱鬧可看,遇到這千載難逢的奇事誰肯離開。這下恐怕以後幾個月的茶余飯後談資都有了。
客棧里迎出幾個穿著黑色御獸師制服的人,見來人忙行禮道︰「大師,一路勞頓,先進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被稱作大師的人擺擺手,「不用了,赫連爵爺有令,今日務必趕回帝都。你們準備好了就出發!」
「是,稟告大人,今早一條已經喂食了蒙神散,另一條傷勢過重昨夜已經斷氣了。」
「那還等什麼?」大師面帶慍色地斥責︰「死去的龍身超過一天,血液就會凝固,一滴龍血比十兩黃金還要貴,你們這幫廢物!抓緊時間!」
「是!屬下無能。請大師息怒。我馬上找人把籠子推出來。」黑衣御獸師們匆匆忙忙向客棧後院跑去。
旁邊人群里擠出一個矮胖的捕快打扮的男人,正是鎮府里的孫捕頭,他向著紫衣大師躬身施禮道︰「大師,小的是當地捕頭,要不要小的幫忙叫些人手,也好協助大人們快些啟程。」
大師略一沉吟,點頭道︰「還算你有眼力見兒,多叫些人來,越快越好!少不了你們的賞錢。」
孫捕頭見自己和大師搭上了話,面有得色,轉身沖著人群沖著人群喊道︰「有力的出力!大人有賞,都去幫著推籠子!」
他一眼看見了擠在前面的千小鳶︰「你,老霍頭鋪子里的小子,你也去,干好了領幾個賞錢給你師傅打酒!」說著又點了些個青壯年和半大小子的名字,揮手把他們朝客棧里趕去。
千小鳶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既飽眼福又有錢可賺的好機會,摩拳擦掌擼著袖子,夾在人群里進了客棧。
兩個巨大的罩著黑布的籠子很快被推了出來。千小鳶被龍身上散發出的腥氣燻得干嘔了好幾下,「這玩意兒身上真臭!」他心里嘀咕著,「賞錢少了可不劃算,還不如離遠點看熱鬧。」
籠子被黑衣御獸師們固定在飛龍身後垂下的粗鐵鏈上。紫衣大師掏出一個錢袋子扔給孫捕頭,「拿去賞了吧!」
孫捕頭滿臉是笑地接過錢袋,打開一看,媽呀,多半袋子的銀幣!他一個月的俸祿也就是2個銀幣而已,想到要把這袋子銀幣派發下去,他肉疼不已,當著大師卻不敢私吞。「大師有賞,每人一個銀幣!托大師的福,過來謝恩啊!」
紫衣大師面無所動,也不理睬領了賞錢過來表示感謝的人。他從助手的手里接過記錄過程影像的記憶水晶,示意黑衣御獸師們催動飛龍啟程。皇家御獸師外出辦事,都會隨身攜帶幾塊記憶水晶,將過程記錄下來,這樣就算中間出了差錯,也能很容易找出肇事原因。既方便論功行賞,也保證賞罰分明。
兩條飛龍揮動著巨大的翅膀,只扇動了幾下,便拉著身後巨大的籠子騰空而起,在人們的驚呼聲中直沖雲霄。剩下的御獸師們站在第三只龍的背上飛離了丹坪鎮。
直到他們的身影在天邊化成了三個小黑點,看熱鬧的人群才漸漸散去。孫捕頭搖頭晃腦滿心歡喜地踱著步朝小酒館走去,發完賞錢還剩下十幾個銀幣,都被他揣在了懷里。
「孫捕頭!你的胸甲師傅已經修好了,趕緊來取啊,這次可不能賒賬,我知道你多得了賞錢的!」
孫捕頭白了一眼千小鳶︰「臭小子,就你眼尖!」他想了想,還是依舊朝酒館走去,「不著急,跟你師傅說我明天再取!」
千小鳶回到作坊,興奮地講述著剛才的見聞,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幣,獻寶似的遞給老霍頭。
「師傅,我得了一個銀幣的賞錢哩,給您打酒喝!」
老霍師傅見徒弟這麼想著自己,心里很高興,卻沒有接過銀幣。
「你自己花力氣掙的,就留著回去孝敬你爹娘吧。」他從口袋里模幾個銅板,「去打壺酒,晚上我好啃雞爪子!」
千小鳶攥著銅板撒丫子又跑了出去,他知道這會兒小酒館里的人們肯定在大擺龍門陣,這個熱鬧怎麼能錯過?
等千小鳶提溜著酒壺回來,已經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了。他進門前先探頭看了看,見師傅的臉色如常,才嘆著氣走進來︰「唉!師傅,今天買酒的人太多了,我排了好半天隊才打上,差點兒就沒了呢!
這倒也是實話,酒館里的人爆滿,他確實排了很久的隊。不過也花了半天的時間去听龍門陣。
「你這小鬼頭就愛湊熱鬧,一天沒吃飯了不餓嗎?趕緊的,把雞撈出來,我要下酒了。」老霍師傅想他小孩子心性,鎮上難得熱鬧一次,也就沒戳破他的小伎倆。
師徒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地邊吃邊聊,老霍把雞胸脯的肉撕給了千小鳶。
「這肉又柴又不入味,歸你。雞頭雞翅膀雞爪子歸我下酒!」這是每次吃雞的老規矩。爹在家也是這樣。千小鳶知道這是長輩對自己疼愛,讓自己多吃點肉好長身子。
「是您老人家牙口不好吧,唉,我就勉為其難替您吃了吧。誰不知道有錢人都是只吃翅膀爪子的。」他也和師傅打趣道。
「師傅啊,您說您還給戰龍打過護甲,給我講講唄,也讓我長長見識。」
老霍師傅幾杯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說來話長,三十多年前,我在西部洲帝都的一家器甲作坊做工,也就比你現在大不了幾歲。那年西部洲的海怪鬧的特別凶,帝國幾乎所有的戰師都被派遣到前線,皇帝還從東部洲花重金購買了一支龍戰隊,因為戰事緊迫,所有的器甲師都被集合起來打造戰甲。我分到的任務就是打造戰龍護甲。那些戰龍可比今天的幾條飛龍凶猛多了,個頭也大得多,打個噴嚏都能噴出火來。」
「那後來呢?」
「後來,海怪終于被打敗了,帝國也損失一大半的戰師,龍戰隊也全部犧牲了。唉,慘烈無比啊!所以原本是實力最強的西部洲,皇帝不得不下令休養生息,直到今天還沒有恢復元氣。」
「那師傅您為什麼從西部洲來到這里呢?」
「西部洲當年因為和海怪的戰爭,資源匱乏,民不聊生,器甲作坊的生意一下子垮了下來。東家索性關了張,去南部洲投奔親友。听說東部洲的器甲師傅比較少,我就隨著商隊一路過來討生活。」
「您的腿,是在打仗時候受傷的嗎?」千小鳶看著老霍師傅瘸了的腿,好奇地追問。
老霍師傅搖搖頭,端起酒杯咂了口酒,「打仗哪里輪得上我們器甲師傅上陣。我的腿呀,是在翻越橫斷嶺時候摔斷的。」
「橫斷嶺?」
「從咱們這里一直往西,在南部洲和咱們東部洲之間有一片黑色的山嶺,就是橫斷嶺。」他順手拾起地上的一枝枯樹枝,在地上劃拉著一副地圖,跟千小鳶講解著,「原本這世上只有一片陸地,叫做旃檀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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