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齋當院是一座四角的敞亭,周圍擺了矮小的花木盆栽,四圍的游廊上已經設好了桌椅板凳,宮女們正穿梭在其中,凳子下設有腳爐,一旁又燒著炭盆,雖在外頭卻一點都不比屋子冷,宮里面有頭臉的妃嬪和福晉們都來了,德妃帶著權珮也才剛剛撿了椅子坐下,外頭太子妃和佟貴妃就扶著太後的轎攆走了進來。
太後頭上勒著秋香色瓖珍珠抹額,身上是青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微微笑著受了眾人的禮就叫了起︰「今兒也是為了娘兒們熱鬧熱鬧,不用拘禮,盡興才好!」
正對著亭子擺著個黃花梨木的軟榻,兩下里又帶著幾張桌椅,太後在榻上坐下,貴妃和太子妃分坐兩側,眾人這才漸次坐下。
太監捧了戲單子上來,太後點了玉堂春和穆桂英掛帥,太子妃和貴妃也各自點了一出,下頭太後就叫德妃和宜妃點,宜妃的五阿哥在太後跟前養過,德妃的九公主現在正養在太後跟前,太後偏袒似乎也說的過去。
惠妃瞅了一眼那戲單子,又很快垂了眸,榮妃一直在品茶,好似茶碗里的茶葉極其稀有好喝。
德妃問了權珮一句,便點了個群英會,宜妃點了三娘教子,下頭人傳著點戲,亭子里的玉堂春已經開唱,氣氛似乎很快就好了起來。
太監端上來了新鮮樣式的點心,每一桌跟前都有,九公主隨著太監一起來了德妃跟前笑著道︰「額娘嘗嘗我新做的點心,連皇祖母都夸贊我的!」
太後有意要上九公主的點心,自然是存心希望大家夸贊,德妃笑著看著桌子上點心︰「這樣子實在沒見過,瞧著就好吃,還是額娘的九兒心靈手巧,難怪連太後也喜歡。」
太後都刻意為九公主捧場,一旁的妃嬪們自然都跟著夸贊,上首坐著的太後听見,笑著微微頷首。
九公主笑的有些羞澀,但也隱隱的有些小女兒家洋洋自得的神態。
太子妃輕捏了一塊紅色的糕點放進嘴里,只覺得酥軟香甜,唇齒留香,不禁也贊嘆︰「這味道竟是以前沒有嘗過的,實在是美味,九妹妹這麼乖巧聰慧,還不知道以後要便宜了哪一個!」
說的太後也笑了起來,九公主羞紅了一張臉,輕跺腳︰「太子妃也學會欺負人了!」
權珮將糕點捏在手里打量了幾眼,又垂了眸,一旁坐著的五福晉看著皺起了眉頭,吃了一口,不禁開口︰「這個我以前吃過的。」
她雖只是小聲嘀咕,卻偏偏被九公主听見,到底是小女兒家的,原本這種話便是听到此刻也應該裝著听不到,有話也該私下里再問,若真有些什麼,還不是大家都下不來台。
九公主盡量維持著面上的笑意,笑著道︰「五嫂剛剛說什麼?」
五福晉嚇了一跳,忙道︰「沒說什麼,就說好吃!九妹妹實在手巧!」
九公主卻還追著道︰「听著五嫂好似在說以前吃過的,不知道是在哪吃過?這個可是我第一個做出來的,別人那里怎麼會有?」隱隱的有些咄咄逼人。
五福晉笑的很尷尬︰「妹妹听錯了,確實並沒有吃過。」
德妃輕咳了一聲拉著九公主的手︰「好好的怎麼跟你五嫂說話?想來是你听錯了,快坐下看戲,听听唱的多好。」
九公主委屈的抿了抿嘴,到底是德妃開了口,還是不情不願的坐了下來。
五福晉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胸口,看了一眼權珮,歉意的一笑,宜妃看在眼里,眼神便高深莫測了起來。
九公主所謂自己第一個做的點心,幾乎都是權珮做過的,恰巧五福晉吃過一次貴妃紅,幸好並沒有說出什麼,若不然傷了九公主的臉面,只怕又是個麻煩事。
耳旁是蘇三淒涼酸澀的聲音︰「他于鴇兒巧計生,哄騙我蘇三遞假信」,持著拂塵的太監越走越近,上頭的蘇三正唱道︰「在沈家住了半月整,那皮氏大娘起毒心」太監站在權珮身邊,輕聲道︰「太後請四福晉過去。」
權珮起了身︰「不知道太後叫我去做什麼?」
「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
權珮看了看德妃︰「額娘,那我就過去了。」
德妃笑著微微頷首。
九公主卻熱情的跟著一起起身︰「額娘,我陪著嫂子一起過去吧!」
有九公主在,就是權珮有哪里應答的不對,也能有個照應,德妃笑著點頭︰「那就一起去吧。」
外頭漸漸起了風,游廊下似乎也沒有那麼暖和了,九公主熱情的同權珮說話︰「今兒早上瞧著都不覺得有什麼,這會竟覺得有些變天的意思,想來是快下雪了。」又道︰「嫂子不必太擔心,皇祖母是最和藹慈善不過的人了!」
權珮淺笑︰「九妹妹人真好!」
九公主笑的眼眸都亮了起來,悄悄道︰「四嫂可是我的親嫂子!」
確實,九公主跟胤禛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端坐在上首的太後似乎永遠都露著和愛慈善的目光,見著權珮和九公主到了笑著招手︰「快坐下吧,天也怪冷的!」
九公主直接坐到了太後的軟榻上,太監在一旁給權珮添了椅子,權珮便也順從的坐了下來,一旁的矮幾上放著一水晶盤子的隻果,沒想到這樣的時節還會有這種水果,九公主要給太後削皮,權珮道︰「還是我來吧,難得有這樣孝敬太後的機會。」
太後輕笑,慈愛的拉著權珮的手︰「哀家叫你過來不為別的,只因為你這孫子媳婦輩里除過太子妃最賢惠良德的一個,乘著哀家還有些體面,哀家也幫你長長臉,要別人知道,皇家就喜歡你這樣的兒媳婦。」
柔軟縴細的手指一丁點粗糙也不見,太後的笑意微不可聞的濃了幾分。
權珮的面龐上露著幾點恰到好處的欣喜和羞澀︰「都是孫媳當做的。」
小太監捧了水果刀過來,權珮順手接到自己手里,往常並不常吃隻果,便是吃也有丫頭削皮,權珮顯得很笨拙,削下來的皮有厚有薄並不成型,削幾下就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抬頭看九公主︰「我削的這樣實在是」
九公主好似很高興,立時接到自己的手中削起來,果皮又薄又長,身旁的宮人捧場道︰「公主削的真好看!」
連太後都眯眼笑了起來,似乎皆大歡喜。
權珮陪著太後坐了一會就回到了德妃身邊,德妃笑著問︰「怎麼樣?」
「太後說要給我撐臉面。」
楊清在太後身邊低語了幾句,只看的見太後微微頷首。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落了雪,看了一會戲就在外頭落了薄薄的一層,遮住了青磚地面,天氣越來越冷,太後不大坐的住便起身要回,只是留話︰「喜歡看戲的還繼續看。」
楊清隨著太後,直到遠離了眾人的視線,太後面上的笑意才漸漸收了起來。
「你怎麼看?」
楊清道︰「瞧著用刀子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功夫的,更何況一下殺了兩個。」
「她的手掌細膩柔軟,什麼粗活都沒有做過,按你的意思,更不會是練武之人。」
楊清小心翼翼的道︰「那」
太後擺了擺手︰「萬無一失才好。」
太後一走,眾人也都不大願意在看下去,宮人撐起了油紙傘,權珮同德妃一前一後出了游廊,雪簌簌的落在傘面上,顯得寂靜清冷,德妃瞧了瞧權珮腳上的羊皮靴子︰「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權珮伸出縴細的手接住了幾片冰涼的雪花,不知道太後可滿意剛剛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是還會有後招來測驗她?
出了御花園權珮跟德妃分道而行,夾道里卷來的涼風將雪花卷到了傘下落的滿身都是,這會夾道里除過權珮和曉月在看不見第二個人,只听得見呼呼的風聲。
灰衣的小太監從個小門里忽的轉出來,低垂著頭只知道快步向前,跟沒來得及收住腳步的權珮裝了個滿懷, 當一聲就將一包金子散落了出來。
權珮的瞳孔一縮,立時就摔倒在了地上,她伸手緊緊的拽著曉月,見著小太監亮出了手里的刀子扎了過來,權珮只能在一使勁將曉月拽到在地,主僕兩都滾落在了雪地里,明晃晃的刀子扎在了曉月的胳膊上,小太監匆忙撿起金子,低沉的威脅︰「若敢說出去,就是死!」
漸漸的腳步聲也全部消失,只剩下呼呼的風聲,曉月胳膊上的血流了一地,臉上全是因為疼痛而有的汗珠,權珮用力撕扯了一片衣裳下來給曉月包住胳膊,看著曉月的眼楮︰「別害怕,會沒事的!」
曉月從驚慌失措中慢慢醒過來,隨著權珮慢慢起身,一步一步向回走
西暖閣里太後只穿著個絳紫色的夾襖,頭上的抹額也卸掉了,溫暖的內室里一盆水仙花開的正好,青花瓷缸里的幾尾金魚悠閑自在。
「主僕兩都摔倒了,刀子一亮出來四福晉就傻了,也只扎傷了那個丫頭,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傷。」
太後將魚食投進了魚缸︰「照這樣看到是四福晉沒有嫌疑了。」
楊清道︰「若是四福晉早知道咱們在試探她」
太後的手頓了頓,眼也慢慢幽深成了一潭深不見底的水︰「要是連這她也能識破,那她就必須死。」
後宮中有這樣厲害的一位人物,對太後來說威脅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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