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大雨方休。
白九梳洗之後,帶著容書四處走了走。外人看著,是她年少好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過是習慣在陌生的地方,最短的時間里熟悉身邊的環境,和自己的處境,以便于她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御花園。
偌大的御花園一眼望不到頭,假山嶙峋,水清草綠,花香樹茂。淡淡的薄霧繚繞,淹了人半截小腿,宮女們行走間,裙擺隱在霧里,乍一望去,恍若到了仙境。
「你們听說了嗎?今早天未亮,大王從金殿回來之後,就下令把柳妃處死了!」
「切,這誰不知道啊。」
「你知道?那你可知是為何嗎?」
「……還能為何,听說王後娘娘昨日回她娘家相府,半途中遭遇刺客,經查實,那刺客便是柳妃暗中安排的呢。」
「噓,你們倆小聲點!不想活了嗎?」
「哦哦,快走吧,若是叫旁人听到我等在此非議主子,小心性命不保!」
白九同容書站在一棵抽出新芽的桃樹後,桃樹前是一排枝繁葉茂的紫薇樹,恰好藏盡了兩人的身影。
那紫薇花後,原本兩個粉裙宮女湊在一起八卦了幾句,就被經過的另一名宮女打斷,三人結伴而行,不多會兒,就離開了白九的視線。
容書低頭瞧了她一眼,只見她清秀的小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不明意味。
「殿下,您在笑什麼?」
自今日一早開始,這些人就稱她為殿下,白九想著,興許這不過是王後拉攏她的手段罷了。王室認子,哪能這麼草率?便也不當真。
「沒笑什麼。」她搖搖頭,隨手摘下一片新芽,向前走去。
都說皇宮事非多,白九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前一刻,她還听著宮女們偷偷模模聊八卦,這會兒,她才走了沒幾步,就看到荷花池畔,三個華服少年,正圍毆著一個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一聲不吭,只是抱著頭,也不還手。
那三個少年里,太子蘇任便在其中。另外兩人與他模樣有兩分相似,不等白九猜測,一旁的容書提醒道︰「殿下,我們快走。」
白九巍然不動,指著那被打的倔強的少年,問︰「那是什麼人?」
容書見她不走,莫可奈何。又不能強行拉走她,只得語速飛快的道︰「那是一個宮女生下的王子,不過從生下來開始就不受寵,連下人都可以欺負。」
白九的眼神又看向太子跟其它兩人,容書只想她趕緊離開,于是不待她發問便說︰「太子殿下您見過了,另外的那兩人,穿湖藍色錦袍的是三王子,淡紫色的是四王子。兩人的母妃都是王後的族姊妹,在這宮中,沒人敢惹他們……」
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快走吧快走吧!
容書自是緊張焦灼冷汗涔涔,白九像是沒有發現她的狀況一般,晃悠著就向太子幾人走了過去。
「見過太子殿下!」
她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禮。身後的容書沒想到她會突然上前去,嚇得心驚膽戰,忙不迭的跑上前行禮,解釋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這就帶公主……」
「讓開。」話未完,蘇任將她推開,站在白九面前,居高臨下的睨著她,似笑非笑︰「原來是小九妹妹啊,哥哥正在教訓不听話的人,要不要一起玩玩啊?」
白九沒有笑,她甚至看都沒有看地上被打得鮮血淋淋的少年一眼,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緒︰「我是來告訴殿下,方才王後娘娘一直在找你。」
容書臉色已經難看的不行,正要說話,蘇任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一變,像是有人在追殺他樣,跑了。
留下三王子與四王子面面相覷,好奇的看了看白九。
三王子十四歲,四王子十三歲,同太子一般年紀。三王子伸手模了模白九的頭,笑嘻嘻道︰「你就是太子殿下說的乞丐妹妹?倒是個可人兒,怎麼,想跟哥哥們一起玩嗎?」
白九把雙手手指捏的嘎巴響,咧嘴一笑,露出漏風的門牙和一臉天真︰「我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玩同一樣東西,這樣吧,兩位殿下若是打贏了我,我就離開。若是輸了,這人就歸我玩,敢不敢?」
少年總是張狂,證明也容易沖動,容易受撩撥。何況,是兩個受寵慣了的天之嬌子?這會兒被白九這麼個看起來瘦弱無力的小不點挑釁,兩位少年自是不能忍受。
三王子道︰「就憑你?我用一只手!」
白九從來不講公平,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可言。三王子托大,願意相讓,她自是笑納他的好意。
她歪著頭,一派童真的望向四王子︰「你呢?」
四王子不屑︰「你若能打贏三哥,我便承認你贏。」
白九點頭,斯斯文文擼起袖子,三王子與四王子一見,紛紛相視大笑,似乎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只是笑聲未落,白九突然動了!
三王子只看到一道粉紅色殘影,下一刻,鼻梁處就傳來劇痛!緊接著在容書的驚呼聲中,他的肚子就是被人一拳!
他頭暈眼花的想︰下次,看著越無害的人,越不能輕視。
白九見他晃悠悠站立不穩,停下動作,揉了揉手腕,笑起來時白燦燦的牙閃著光刺痛三王子的眼。
從來都被人寵著讓著,今日丟了大臉,他早將賭約拋諸腦後,面色猙獰的擰著拳頭沖向白九。
白九閃身躲過,咯咯笑道︰「殿下若不遵守規矩,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哦!」
她像是一陣風那樣,讓三王子難以捉模。三王子雖然常欺負人,可欺負的大都是懼怕他的人,從來都是別人現在那里等著被打,還從未如今天這般,他像頭蠻牛一樣沖撞,卻踫不到對方分毫。
反而被白九左一拳右一拳揍的落花流水。
等到白九打夠了,三王子已經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白九淡淡的擦了擦手,看向四王子︰「你要跟我過兩招麼?」
四王子瞧了瞧她,又瞧了瞧三王子,明智的架起哀聲叫喚的三王子逃走。
一旁的容書早就腿軟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難以置信的瞪著白九,半晌,痛苦的嗚咽道︰「殿下,你,你闖了大禍了啊!」
白九不甚在意,墊著腳摘了朵紫薇花,聞了聞,又毫不憐惜的扔掉,沒什麼表情說︰「就看王後這次是護我呢,還是護他們。人啊,活著不能太怯懦。」
說著,她便舉步離開。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去看地上的少年。兩人之間隔著幾尺的距離,她亮麗光鮮,他狼狽如斯。
這是白九與蘇臨的第一次的相遇,其實很平常,不平常的是,此時的兩人,處境相似。一個是被拋棄的王子,一個是被利用的一柄劍。
都沒有自由,沒有快樂,因為他們都沒有可以反抗的能力。
這一次的擦身而過,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蘇臨,卻記住了她的樣子。記住了她毫不憐惜的扔掉紫薇花時,那淡淡的語調。
白九離開後,他伸手將那朵紫薇花撿起來,一張被打的紅紫遍布的臉上露出的像是笑意。
他望著早已沒有她身影的方向,喃喃自語︰「活著不能太怯懦麼……」
這一年,他十一歲,第一次有人說,活著不能太怯懦。
他沒有怯懦,他只是沒有能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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