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白九徑直去了淵陽宮。
「來，把藥喝了。」
還沒踏進宮門，內里便傳來王後的聲音，輕柔溫和，渾然沒了往日的高貴冷艷。
殿里空無一人，想是王後將人驅走了。
她無聲無息來到寢殿處，靜靜地看著內里兩人。
紅木桌上，一張錦布之上，擱著一盅湯藥。
王後將廣袖上卷，從不沾陽春水的雙手此時正端著一碗湯藥，送到一旁痴傷的惜妃面前。一勺一勺吹涼送至惜妃唇邊。
語氣輕柔如哄小兒︰「來，姐姐喂你喝藥，張嘴。」
惜妃一動不動，煥散的目光望著門外天空，呆滯如雕像。
她的發梳的一絲不苟，少了以往的玉簪銀鈿金不搖，嬌美的容顏略施薄黛，靜靜地，似一個精美的木偶美人。
她仿佛對王後的話充耳未聞，紅唇緊抿，紋絲未動。
王後將勺子里涼了的藥又倒進碗里再舀了一勺，重新送到她唇邊︰「惜妃，听話，快喝藥，本宮知道你怕苦，你看本宮還給你帶了些蜜餞，待會兒喝了藥，就喂你吃好不好？咱們先把藥喝了……」
惜妃依然如故。
王後雙手顫抖著，將藥碗擱置一旁，輕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听︰「玨兒之事，是本宮對你不住。可是，當日他若不替那白九擋箭，又怎會……好了，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啊，就是死心眼，將自己弄成迷副鬼樣子，玨兒若地下有知，也會心疼的啊。」
王後輕嘆，又將藥碗送過去，惜妃眼楮都未眨一下。
「你……」王後將碗重重放下，白九見她面色隱怒，忙走進去。
王後見了她，不悅的皺起一雙精致的眉︰「沒看到本宮在此嗎？出去！」
白九拿過碗，舀了勺藥喂到惜妃嘴邊，惜妃微微張口，乖乖的咽了下去。
「娘娘，惜娘娘的病需要按時吃藥，您貴為王後，千金之軀。這種事情讓屬下做就好了。」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王後不知道自己剛才溫言軟語的勸惜妃喝藥的一幕，被白九看去了多少，心中極為不悅。惜妃面前又不好發作，只得隱忍起身，打算離去。
「娘娘慢走。」
白九沒什麼情緒的道了句，王後本來也不指望她有什麼正常人的反應。
她走到門口時頓足回頭，白九正拿起一方錦帕，細細擦拭著惜妃沾了藥嘖的唇角。
惜妃直直地望著白九，目光依然煥散無神，卻又分明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王後想，那是惜妃往日見蘇玨時的神情。
溺愛，希望。
夜幕降臨，星空黯淡無光。
白九將惜妃哄了睡，剛關上門，活動了幾下關節。她突然瞳孔一縮，臉上溫情蕩盡！
只是瞬息間，她整個人已躍上半空，一支箭幾乎擦著她的臉頰而過！
白九伸手便抓住箭身，手掌一翻便朝著箭來的方向擲了出去！
她落了地，身子如靈蛇躍般躍出淵清宮，來到少有人來的冷宮。
身後腳步聲至。
白九隨手摘了幾張樹葉在手中，陡然朝背後發了出去！
來人輕輕一躍，腳尖點在葉身，將葉子當成了使力點，瞬間落到了白九面前。
此人面帶黑紗，露在黑紗外的一雙墨眸深似海，幽靜如淵。
白九微微一笑，龍吟劍出鞘，歡欣的低鳴。
長劍相接，兵刃聲聲傳遍靜夜。
遠處漏更聲聲，夜空墨藍無盡。
白九長劍直指對方眉心，被對方一劍擋開，劍身相交錯間，白九左手突然多出一杯短劍，驀然抵在了對方的喉間！
風聲靜止。
「你又輸了，蘇臨。」
拉下遮面黑紗，露出了蘇臨英俊的容顏。
三年時間，瘦弱的少年，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的臉依然比常人蒼白一些，因此更顯眉目漆黑，唇紅似染。黑眸深深，像是兩個激流涌動的漩渦，令人忘之沉淪。
他唇角微勾，一抹顛倒眾生的笑意隨即染上眼角︰「小九，我似乎永遠也追不上你了。」
白九輕輕一躍，便坐在了院牆之上，懶懶道︰「我學的是刺殺，力求快狠準。你跟著莫如是學的是戰場廝殺，重點在大面積的殺傷力。所謂術業有專攻，你跟我這個專門跟人單挑的人單挑，本身就應該做好輸的準備。」
蘇臨不以為然，坐到她身旁，看著夜里燈火通明的王宮︰「听說你今天又殺人了？」
「嗯。」白九斜睨著他︰「監視便監視，听什麼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派人監視我的事情嗎？」
蘇臨笑︰「我只是派人去保護你。」
「三年了，你要這樣一直照顧惜妃嗎？」
「嗯。」
「小九？」
「說。」
蘇臨望著她的側臉，心里柔情似水。三年時間，長大的不只有他。
如今的她早已青澀褪卻，清冷眉眼，顧盼間目光不似尋常少女那樣嬌俏柔婉，反而是殺機暗藏。
她殺人無數，斂性到近乎無情。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三年如一日的照顧著一個與她無關的病人。
有時候，連蘇臨都要以為，她會堅持不下去。
可是每次，不論她出遠門也好，殺人也好，不會超過三日，總是會趕回宮，將自己梳洗妥當後，去照顧痴痴傻傻的惜妃。
陪她說話，悉心照料。
只有在那個時候，她才不再是殺人無情的一把劍，她才多了些人情味。
可是六年的時候，蘇臨覺得自己從未走進過她的心中。她的心，仿似水月鏡花，近在眼前，待伸手觸踫，卻又碎成一片虛幻，令人無法捉模。
「我覺得你變了許多。」蘇臨手指摩挲著劍柄︰「三年來，你每次殺人之後，都會去看蘇玨，每次看完他回來，你便會去哄惜妃睡覺。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惜妃，究竟只是想報答蘇玨當年對你的救命之恩，還是，在你心里，蘇玨他……」
「你喜歡他？」
白九蹙起雙眉︰「你在胡說什麼？」
「沒什麼。」蘇臨的臉，看不出悲喜︰「既然你不願提，我就不說了。這幾年朝臣被刺殺死亡的人數增多，早已引起了父王的重視。他已暗中派人查探，你最好日後當心些。我之前與父王提過，要將你帶到身邊，可是父王一直不曾答應。」
說到這里，蘇臨眸光黯了黯。
這幾年，秦王派人名為保護，實則監視更多。他一言一行皆在秦王的掌控之中。他對白九的感情愈發難以自持，秦王或許早就知道了。不，應該說，他一早就知道。
所以才會時不時的提起白九，只是為了提醒他，白九的生死皆在他秦王手中。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自己這個兒子！
他也知道，白九之所以還能在王後身邊活的安然無恙，並非因為王後仁慈，而是秦王出面，從王後手里拿走了對白九的生殺大權。
想到此，蘇臨便極度不安，忍不住便叮囑道︰「父王派出去的人，身手不比無傷差，無傷你尚且不是對手，這些人，你若是踫見，記得最好先避一避。萬不可讓別人發現你……」
「嗯，我知道了。蘇臨，你真是越來越嗦了。」白九困倦的打了個呵欠，蘇臨立即送上自己的肩。
白九也不客氣，整個人仰躺在檐上，將腦袋枕在他的腿上。
「要喝酒嗎，我宮里有些陳年佳釀，我拿給你？」
「唔……不了。」
「哦，這是你第一次完成王後交待的任務，卻沒有來找我喝酒呢，怎麼，轉了性子了？」
白九沒有出聲，蘇臨以為她睡著了，伸出手，把玩著她的青絲，纏繞在指間，一卷又一卷。
「我去看蘇玨的時候，順便帶了些酒。與他喝了兩杯。」白九開口，聲音已經漸漸低了下去，半睜開眼掃了他一眼，含糊道︰「我累了，別玩了，癢……」
說到後面，聲音漸淺。
蘇臨的目光在她臉龐上流轉，俊臉上故作出來的淡漠悄無息聲的龜裂，一彎笑意襲上他的唇，眼神中滿是寵溺憐愛。
夜風拂起兩人長發，糾纏在一起，繾綣相纏。
夜微寒，睡著了的白九許是感受到了寒冷，不禁在蘇臨腿上蹭了蹭，微綣起身體。
蘇臨早已通人事，自小喜歡上白九，這些年為了她當真是潔身自好守身如玉。如今心愛的少女就在懷中，軟體溫香觸手可及。
多年的禁欲剎那間像是有一根勾子般勾住他的心，東拉西扯，心緩意馬起來。
若非他自小隱忍定力超人，此刻決不會只是呼吸紊亂這麼簡單。
他伸出手，輕柔的觸著她的臉，領口處，露出了她大片光滑的肌膚。他只看了一眼，便心跳如擂。匆忙瞥開眼，心中默念著清心咒。良久，心底燥熱終于緩緩退去，所有的躁動重歸于一片寧靜。
「小然……」
白九夢里一聲淺淺呢喃，令蘇臨滿腔柔情如遇寒冰，凝結成冰！
他將她身邊可能認識的人全部在腦中過了一遍，也沒有找出一個名字里有‘然’字的人。
他緊皺著眉，撫著她的長發，低聲喃喃︰「你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誰想染指，我便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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